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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婚宴,是流浪汉和女仆的结合,是富人和穷人的联盟,是“现代道德满足了自然法则”,但是,当一艘载着新人的游船翻覆,这一切的结合和联盟便解体了:布杜落水,没有人救他;玛丽和主人莱斯廷格斯、爱玛被人救上了岸。当婚姻在事故中解体,命运把他们带向不同的世界,而这个不同的世界几乎完满地表达了自己的选择:浑身还是湿漉漉地玛丽问:“布杜在哪?”这是对已经成为她丈夫的男人的关心,但是这种关心只不过是对于那张中了十万法郎的彩票的关心,而爱玛的回答是:“那个野人?去哪都不在在乎了。”而莱斯廷格斯更是讥讽地说:“命运的洪流带走了他。”
所谓妻子的关心是漫不经心的,在岸上的所谓富人眼里又变成了嘲讽,在布杜落水的时候,他又回到自己当初的身份:他是野人,他是流浪者,他是在命运的洪流中随波逐流的人。一种中产阶级的价值观,一种去除了自然法则的现代道德,就像爱玛曾经在布杜面前一直强调的:“我们是你的恩人,在诚实的中产阶级家里你是幸运者。”但是当布杜在他们眼中恢复了身份,在布杜的世界里,他反而开始享受随波逐流的生活:在落水之后,他没有呼喊,没有求救,在水面之上他躺着,像是一种享受,而等到漂远了,他爬上了岸,将一身的新衣服都脱掉了,换上了稻草人身上的衣服;他把路人给他的面包给了山坡上的山羊;他躺在草地上,唱着歌,把那顶礼帽扔到了水里……对于他来说,回到流浪汉的生活,是一种自我的体现,而随波逐流也成为他命运的本色。
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视角,不同的生活,这似乎就是这个时代的写照。可是,为什么布杜当初要跳河?为什么他又会被救起?“布杜落水遇救记”是一种命运转折的过程,在这个过程里,一切的嬉戏变成了戏谑,一切的闹剧变成了嘲讽:布杜落水是为了追求不存在的存在,而被救起则变成了存在的不存在,在存在和不存在的拉力中,在存在和不存在的解构中,那种种所谓的现代道德、自然法则、中产阶级价值,都变成了绝妙的反讽,最后,所有人都在“命运的洪流会带走他”的结局里,成为了这个时代的标签。
布杜作为一个流浪汉,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一条卷发的小黑狗,在这个时代里他无疑是一种没有位置的存在,所以他就是一个无产者,是不存在的存在者。当他的狗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他唯一相伴的东西也不存在了,所以他选择了跳河,选择了死亡。这种自杀对于这个社会来说,无疑是一种讽刺。当布杜寻找那只黑狗的时候,他遇到了警察,警察非但没有帮助他,反而警告他:“你最好也跑掉,否则把你送到监狱里去。”但是当一个穿着时尚的贵妇人丢了一只狗,她请求警察帮她寻找时,警察召集旁边的巡警一起行动,对于他们来说,贵妇人和那只价值一万法郎的狗代表着身份和地位。这是明显的对比,寻狗的不同态度表明了社会的偏见,而当布杜寻狗未果要跳河自杀的时候,桥上、河边围观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们没有一个行动,只是在上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最后只有书商莱斯廷格斯跳河去救——旁人的冷漠,让布杜跳河变成一种示众行为,当自杀被旁观,这个社会无疑也把这个流浪汉看成是随时可以消失的物。
对于布杜来说,跳河自杀绝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那条唯一陪伴他的小狗,更在于他希望自己不存在,在路边曾有人给了他5法郎,对于一个流浪汉来说,5法郎已经弥足这贵,但是布杜却把5法郎给了一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并不是穷人,他反而开着车到公园来,当布杜给拉他5法郎,他困惑地站在那里,但是似乎也没有拒绝——也许,布杜自己的确不需要别人施舍的5法郎,但是当他给了一个拥有汽车的富人,实际上这一举动客观上具有了某种讽刺意义:流浪汉反倒给富人5法郎,钱的意义已经不是被解构了。选择跳河,在布杜看来,就是自己命运的一种合理性体现,就像他被救起时问道:“我死了吗?”当得知自己被救,他遗憾地说:“投河才是拯救自己。”住在莱斯廷格斯的家里,他也问莱斯廷格斯的是:“你为什么把我救起来?我只欠上帝。”
玛丽当初问答他的是:“自杀的人去不了天堂。”对于布杜来说,也许天堂也是一种不存在,所以不去天堂又何妨。而在玛丽之外,跳下河救起布杜的莱斯廷格斯似乎不是从玛丽的角度考虑问题,他更多的是在布杜被救起的行为中让自己存在。作为一个书商,他认为自己拥有的是知识和思想,他给法官的是那本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似乎他就是这些思想和知识的读者——在布杜那里,《恶之花》不是一本书,他对询问有没有《恶之花》的法官说:“我们这里不是花店。”在这一种对比中,莱斯廷格斯似乎拥有了某种优越感,而救人无疑是这种优越感的极大体现:他可以成为英雄,获得政府颁发的勋章;在众人面前被赞扬,在布杜面前成为恩人,而更为关键的是,他在这个跳河的流浪汉身上投射了自己未有的东西,他在布杜醒来之后说的一句话是:“你从此不再孤独了。”
让布杜活下来,给他吃的、穿的、住的,让他感受到一种温暖,在莱斯廷格斯看来,布杜的确不会再因为孤单而选择自杀,而其实,“你从此不再孤单”更像是对自己说的。在莱斯廷格斯的生活中,其实孤独像影子一样存在:他无法忍受妻子爱玛,“她不能带给我是肉体的愉悦。”所以他和女仆玛丽勾搭,称“期望是不可或缺的调味剂”,但是当自己年纪大了,这种所谓期望中的爱又让他力不从心,“我不再年轻了。”而朋友厄内斯特的死又让他徒生哀愁,因为厄内斯特也有情妇,但是在期望还没有满足的情况下就失去了生命。所以对于莱斯廷格斯来说,他无疑是孤独的,无疑在没有存在感的生活里活着,所以他奋不顾身地跳下河区,所以他提供给布杜一切的需求,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再孤单,就是让自己在声望、荣誉、年轻的拥有中存在。
但其实,所谓的声望、荣誉和年轻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欺骗?就像他们家里的那架钢琴,上面已经积满了灰尘,他让玛丽拂去灰尘,玛丽问他你们不弹钢琴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干净,莱斯廷格斯的回答是:“有声望的人一定要有钢琴。”钢琴是积满灰尘的钢琴,生活是孤单的生活,婚姻是破绽百出的婚姻,那些所谓的名誉、知识、思想,其实都是一种摆设,而和玛丽之间的暧昧,中产阶级所谓的体面也彻底变成了讽刺。而当布杜被救起,不是让莱斯廷格斯找到了存在感,反而在布杜不修边幅、混乱的生活里,一切的虚伪被揭露。布杜要吃面包吃沙丁鱼,不要汤和鸡蛋,莱斯廷格斯满足他;布杜不要睡在软软的沙发上,莱斯廷格斯也随他去;布杜要去刮胡子,莱斯廷格斯给他钱;布杜把家里弄得一团糟,反而责怪爱玛,莱斯廷格斯也不抱怨他,当爱玛说:“好像你是这里的主人。”实际上就是一种暗示:在布杜反客为主的过程里,那些中产阶级的一套规则已经被解构了,莱斯廷格斯反而成为了布杜的影子。
布杜不是感恩于他们的救助,他以破坏者的身份住在那里,一切的秩序都不存在了:他弄乱了床上的被单,他把水倒在厨房,他朝桌子吐口水,后来甚至强行抱住了爱玛,而爱玛开始是反抗,最后竟也顺从了他,而完事之后她甚至笑意盈盈——一种满足感的获得,正好揭露了婚姻生活的空虚和虚伪。布杜甚至还不罢休,他又对玛丽表白,说要娶她为妻,而且答应如果莱斯廷格斯送给他的彩票中十万法郎,他就娶她为妻。最后的最后,竟然是爱玛爱上了布杜,而布杜在逃避中打开了门,发现玛丽和莱斯廷格斯在一起——中产阶级的婚姻就在着偶然中发现了彼此的背叛,于是,那一场婚礼变成了遮人耳目的计谋,变成了在现代道德之下的表演。
布杜不需要被救起,因为不存在就是他追求的存在法则;莱斯廷格斯需要救人,因为找不到存在感的他必须制造存在的意义。落水和救起,成为两个世界的命运写照,在相互冲突的世界里,社会的所谓规则被颠覆:混乱揭开了背叛的秘密,无理发现了虚伪的生活,其实钢琴上一直覆盖着灰尘,这个社会也覆盖着无法抹去的灰尘,就这样遮蔽着,就这样欺骗着——最后,布杜再次落水,是回到了流浪的生活,是找到了随波逐流的自己,而莱斯廷格斯被救起,其实他也变成了布杜,一个流浪者,一个穷人,一个落水者,只不过是在精神意义上,穿着道德的外衣,带着社会的身份,在命运中随波逐流——连自救可能也无法做到。

布杜落水遇救记Boudu sauvé des eaux(1932)

又名:跳河的人 / Boudu Saved from Drowning

上映日期:1932-11-11(法国)片长:85分钟

主演:米歇尔·西蒙 玛塞勒·海尼亚 Sévérine Lerczi 

导演:让·雷诺阿 编剧:Jean Renoir/Albert Valent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