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剧,还是政治剧?
政治,是最容易让普通人,尤其是文艺创作者产生意淫的两个字之一,而《1566》最难得的一点就是根绝了这种对政治、对权力的意淫。既不理想化,也不暗黑化,而是高度现实主义的。作者将一切看得既开阔又透彻,从中央到地方、从内阁大员到基层小官、从皇帝太监到士农工商兵各个群体,每一个人物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利益,也有各自的难处和苦衷;每一个政策的得出都是利益博弈的结果,又都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有人都是聪明人,大家或撕或捏或扯皮或抱团。身处其间,没有人能够呼风唤雨,只能小心翼翼维持整体的平衡。《1566》是少有的将中国式的政治运作过程真正揭示出来的文艺作品,背后是天朝人民独有的七巧玲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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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脆让浙江乱起来”
政治家是一群流氓吗?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但可以肯定的是真正的政治家永远不可能是理想主义,尤其在一个本就处于恶行循环的国家体制中。要务实就要做出必要的牺牲,所以剧中的朝廷清流代表张居正才会说出“长痛不如短痛,这一次干脆让浙江乱起来”,“是大谋略,只是苦了浙江的百姓”。如海瑞般有精神洁癖的人不能容忍这种“恶”的存在,编剧也不能,然而他只能无可奈何的理解他们。
所以最难的自然是想在中间求平衡的人,如徐阶所说:“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百兆子民,就像一家子子女,皇上就是这一家父祖,臣等便是中间的媳妇,能忍则忍,该瞒则瞒,尽力顾着两头,是在顾不了,便只好委屈了子孙也不能屈了公婆。除此以外,别无他法。”这番“媳妇论”在剧中多次出现。全剧中最难的人莫过于夹在严党和倒严派、朝廷和百姓之间的胡宗宪了。然而像他那般不站队还能自保人,主要得归功于个人不可或缺的杰出才能,大多数普通官员只能学赵贞吉,在原则和务实之间做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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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像
《1566》是一部群像剧。编剧将各个阶层看的干净透彻,尽管不尊重史实,却把握住了当时历史环境下每一类人的特点和精神脉搏,并且进行了非常人性化的展现。典型例子是宦官和商人和两个在古装剧中几乎没有被认真表现过的群体。剧中塑造的太监群像非常精彩,有蠢直者、有温情者、有狠毒者、有老谋深算者,各个血肉丰满。无论权柄风光大小,他们对自己的定位都十分清楚,那就是皇帝的奴婢。剧中对这种畸变主仆之情展现的十分细腻,太监既是奴才也可能是主子唯一的贴心人和知己。作为商人的代表,沈一石这个人物将古代商人的地位、与朝廷的特殊关系、以及欲求士人阶级认可而不能的困境展现的淋漓尽致。此外几乎每个人物都塑造的十分立体,切入骨髓。可以说这是一部没有主角的复调式作品,编剧让观众有机会站在每个人物的角度立场思考问题。

皇帝
剧中的嘉靖帝不是一个简单的昏君,他双商奇高、多智近妖、人情练达、仙风道骨。常年深居宫中却对朝局大势洞若观火,二十余年不上场,对百官的影响力和支配感却是无孔不入。他的身上有威严、有智计、还有一股妖气和仙气。然而这样一个才智出众的人为何却做不了一个好皇帝?剧中嘉靖的典型形象是一个穿着道袍、一意玄修的老道士,卧在空旷的、鬼气森森的深宫中,直到他做出最后的决断前没有一个人能猜透他的心思,也没有任何一个表面风光的权臣敢忽略他的存在。这个人的身上几乎融合了三千年来中国一切专制帝王的鬼影,他的阴鸷、自私和狡诈需要经过一番品味之后才能深刻的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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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还是背锅匠?
剧中,作为明代最著名奸臣的严嵩把持朝政20余年,然而他对自己的定位一直十分明确:那就是为皇帝“挡风遮雨”,换句话说,就是给皇帝背锅。这部剧表面上打着反腐的旗子,起初国库亏空看似是因为官员贪腐,可如果追根溯源的彻查,一切的矛头最终还是会指向宫里、指向皇帝,指向整个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皇权专制制度,以及以此为基础的整个社会体制。而在剧中,任何人都可以牺牲,唯有皇帝的脸面是不可伤,皇帝的利益是不可触碰的,所以嘉靖帝就需要一个背锅的人,为他挡风遮雨,承担所有的骂名,这个人起初是严家父子,后来严家父子在千夫所指中下台,他又扶正了心狠手辣的太监陈洪。无论严嵩还是陈洪都堪称是称职的背锅匠,做坏事从来不向皇帝请示,不让皇帝的个人形象沾上一丝污点,无论手上权柄再大,对自己作为皇上奴才的自我认知依然十分明确。
然而严党倒了,掌权的官员换了一批又一批,层层贪墨、病入膏肓的大明朝依然无药可救。只有皇帝的道观倒是修起来了。可见任何国家任何时代,反腐若不革制度、只打贪官,无非只是换了一群人来背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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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剑
于是这个时候海瑞出现了,一位不唯上、不惟实、只唯圣人言的道德圣徒,与嘉靖这位权力世界里的最高孤独者互为两极。剧中对海瑞用的最多的比喻便是“利剑”,他是大明朝的一把神剑,万千官吏中唯此人可一往无前,所向披靡。这种力量源于他的纯粹。真实的政治环境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利益,伤人之前先求自保,就好比两位武学高手相斗,总是七分守三分攻。而海瑞却是真正的无党无私。他既不是严党,也不是朝廷清流一派,更不是皇帝的人,心中只有大明律法和先儒之道。从一出场临危受命就任淳安知县起,他就是打定主意是要做烈士的,每一次抗争都是直接豁出命去。这种纯粹的道德力量是可敬可畏的,也是他一个小小的七品县官能够与皇帝公开对抗的资本。
在《1566》的政治逻辑里,每一个向皇帝直言进谏的人首先会被怀疑是出于党争目的,有人指使,事实也确实是这样。唯有海瑞是真正的“无党”之人,皇帝也相信他是真正的无党无私,所以最后才不杀他。或许,只有无党无派的人,才能真正代表人民群众的利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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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妻
海瑞的妻子是全剧中最让人心疼的一个人。毕竟做圣人难,做圣人的亲人其实更难。海瑞的立身原则是忠和孝,作为一个大孝子年近五十却依然常年侍于母榻之侧,对待妻子如同一个操持家务和传宗接代的工具,可怜海妻本是位内心丰富、隐忍善良的女子,却从始至终都没笑过几次,既要在清贫的家境中操劳生计,又要面对严苛的婆婆和心中只有百姓没有家的丈夫,还要独自承受失去女儿和儿子的痛苦,最终在严苛的家庭环境下日益变得呆板、压抑。最终在狱中的海瑞听说妻子难产而死,母子双亡时,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悲痛,而是“我不孝”,那一刻恐怕观众心中也难免要愤怒了。
其实除了家庭,海瑞在人际关系上也是一塌糊涂。除了好基友王用汲外他没有朋友,别人也不愿意和他做朋友,因为他太严苛,对自己和别人都要求都太高以至于无法忍受。下属们尊敬这位海老爷,却不愿在他手下当差,毕竟不是人人都可以成为道德楷模,他却连下属的家务事都要管。海瑞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带着精神枷锁的孤独者,和现实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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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
太极图的意象在剧中多次出现,嘉靖和海瑞正是这一太极结构的两极,一个站在权力的顶端,一个站在道德的顶端,中间是大群被政治规律所裹挟、处于灰色状态的群臣。最后一集中海瑞在太极图前对决大明王朝三代君王的场景是全剧的高潮。嘉靖帝的那番“江山之辨”固然经典,海瑞的“在史册里,在人心里”同样铿锵有力,两人最终谁也没有说服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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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父无君,弃国弃家
这八个字是嘉靖帝下给海瑞的评语,对这个道德圣徒是个沉重的打击。作为一名真正的孔孟信徒,忠孝二字是海瑞的立身之本。可要爱民便得抗上,尽臣职便需弃家,这样的矛盾是他无法解决的。社会体制的弊病不是一人一代就能酿成的,整个社会机器的运转也不会因个人的道德力量而改变,海瑞的抗争最终效果只能是为自己博一个好名声罢了。正如嘉靖帝所言:“你一心想朕杀了你,然后你把自己名字留在史册里,留在人心里,却置朕一个杀清流的罪名”。海瑞的出发点或许是真心实意的,然而他所作所为的结果却只能是“遗骂名于君父,搏直名于己身”。他的悲剧,源于绝对的人格理想与现实的复杂性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这样一个人在任何国家时代都是没有生存空间的。海瑞的孤独犹如堂吉诃德和西西弗斯,放在历史的长河中观照更多了几分悲壮与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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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和现实的距离
《1566》是一部非常中国化的剧,里面表现的人格类型、处事方式以及一些社会现象都非常具有典型性,难怪播出后常被人称作是影射当朝之作。历史是丰富多彩的,可历史中的人性却常是相似的,现实的中国也活在历史的中国中。《1566》有时会让你怀疑历史进步论的正确性:快五百年过去了,我们改变了什么?人心?制度?还是眼界?

谁之罪?
“谁来担罪”本是剧里出现频率极高的一句台词。纵观全剧,好像谁都没有错,谁都只是在背锅,每个人都有苦衷,每个人都无法凭一己之力改变一切。可这个药丸的大明朝究竟该由谁来担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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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再附一个B站鬼畜视频链接,嘉靖和海瑞的嘴炮大战:
http://www.bilibili.com/video/av5371126/

大明王朝1566(2007)

又名:大明王朝1566:嘉靖与海瑞 / 嘉靖与海瑞

主演:陈宝国 黄志忠 王庆祥 倪大红 祝希娟 徐光明 张志坚 郭广 

导演:张黎 编剧:刘和平 Heping Liu

大明王朝1566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