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电话谋杀案》开场男女主角拥吻的第一个镜头，你什么感受？——太假了！估计不止我一个人会这么想。

看到《电话谋杀案》结束探长再次拿起电话的最后一个镜头，你什么感受？——太牛了！肯定不止我一个人会这么想。

这当然证明了因为年代久远而技法受限的拍摄、略显呆板的表演、粗糙单一的背景并不影响一部伟大作品的经典属性，但是，终究会因为这些而“劝退”一些观众吧（尤其是年轻观众）。

如果你的电脑里同时存着这样两部公认的悬疑片佳作，《电话谋杀案》和什么呢？就《看不见的客人》吧，你会优先选择看哪部？恐怕多数人都会选择后者吧。

这就是我在想的问题，虽然只源于观看《电话谋杀案》开头那一瞬间的心理感受，但还是想抓出来剖析一下——为什么我会觉得“假”？

两张嘴唇机械地贴在一起，随着拍摄的开始马上分开——接吻结束。我当然知道这是导演在暗示这对夫妻的貌合神离，那40秒之后的另一吻呢？这下总是爱人重逢的深情相拥了吧，也不过双唇紧闭地多缠绵了那么一会儿，总之看着都像是摆拍。

你会说，那可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大银幕上的吻戏，已经相当了不得了，难道还指望像现在一样露骨地舌吻？

对，我想到的就是这个问题——“《电话谋杀案》们”为什么不及“《看不见的客人》们”吸引人，恐怕就是因为它没有“舌吻们”吧！

今天的观众早已见多大场面、大制作、大尺度，即便是在类似这样的一部主打悬疑推理、取景基本室内的小成本电影中，也期待看到更多能刺激我们神经的元素：一把普通的剪刀就杀了人？那不行，怎么也得是把加特林，要震撼视听那种的，要么就是根绣花针，要突破想象那种的；一把普通的钥匙就成了关键物证？那不行，怎么也得是个高级密码、生物科技，虹膜那种的；一通电话就成了谋杀案的重要一环？那不行，怎么也得装个窃听器、来个AI换脸，碟中谍那种的；就连最后那一箱子的巨款竟然也只有300英镑，开玩笑，动辄千万上亿的咱都见过多少了，希胖您这逗我玩儿呢！（至于当时的经济水平和现在的通货膨胀那不重要，刺激才最重要）。

是，我知道时代所限那时没这些，但作为悬疑推理没有几处能让人惊掉下巴的反转，你好意思出来混吗？人家《看不见的客人》据说就有高达43次的反转，这可是“专业”的观众N刷之后一遍一遍数出来的，你就一个层层推理最后解谜，怎么去吸引观众？

真的不能吸引观众吗？

这部诞生于70年前的电影，在豆瓣上有超过11万人打出了接近9分的高分，好于98%的悬疑片和犯罪片，并且常年位于IMDB影史Top 250。

可见真正的影迷还是认可的，但我们也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电话谋杀案》，以及包括它在内的悬疑大师希区柯克的电影，甚至范围再扩大到比它们的年代更久远的那些好莱坞黄金时代的众多杰作，面对现代电影技术的飞跃和观影口味的变化，在更为年轻化、更为娱乐化的普通观众面前，已经越来越没有市场了！

这就像是烹饪，对口感起决定作用的往往首先是食材，但对食客最大的吸引却恰恰首先是食材以外的东西，是色，是香，最后才是味。没有繁复的加工手段和诱人的卖相，菜品的销量也会大打折扣。就像我们明知《舌尖上的中国》里的乡土风味更深入人心，但真的选择餐馆时还是会走近四川火锅来刺激味蕾。从这个意义上说，希区柯克就是一个高明的厨子，摒弃一切花里胡哨的调料和装饰，只用最新鲜美味的食材，凭借最精湛过人的厨艺，烹制出这道最原汁原味的悬疑大餐。别的不说，就影片开始五分钟的这道餐前甜点，就通过演员的动作神态、人物对白、场景转换等这些最质朴、最传统的表达技巧，轻描淡写地交代出故事场景、人物关系、性格特点、悬念设置等内容，其信息含量之丰富密集、细节表现之匠心独具、镜头语言之洗练传神，放在任何年代都是毋庸置疑的大师手笔。《电话谋杀案》这道大餐必然看起来闻起来都不够吸引人，但只有真正去尝，你才能懂得什么是经典的味道。

前提是尝的人的味蕾还没被那些重口味的餐食彻底破坏，就像真正的品酒师从来不吃辣椒一样。可惜我们今天的观众早已被无以复加的光影技术和没有边界的视听语言宠坏，刺激阈值越来越高，审美能力越来越低。为了迎合观众和市场，创作者也只好视频越拍越短，大腿越露越长，刺激越来越多，思考越来越少。

正如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所表达的观点——乔治·奥威尔曾在《一九八四》中预言人类将会遭受外来压迫，失去自由；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中表达了另一种忧虑：人们会渐渐爱上工业技术带来的娱乐和文化，不再思考。“我们的文化成为充满感官刺激、欲望和无规则游戏的庸俗文化”，“我们将毁于我们热爱的东西”。

尼尔·波兹曼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针对上世纪80年代美国蒸蒸日上的电视时代，放在今天无孔不入的短视频时代似乎更加适用。除了电影从业者，还会有多少人能在如今良莠不齐的海量电影创作中选择这样一部剧本扎实、设计巧妙，但“灰头土脸”、“毫无卖相”的影片，并耐心看完呢？！

但愿是我太悲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