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7-12-31

灵欲春宵:挣扎于命运蜘蛛网上的渺小昆虫

好莱坞出身贫贱的明星不少，但像伯顿这样始终沉浸在自卑的情绪和童年阴影，甚至渐渐生出心理问题的人真不多。

作为一名矿工的儿子，他能成为牛津大学的本科生是多么的不易，他甚至拿到了奖学金，但最终因为二战参军而肄业。牛津说他在三年的兵役结束之后可以回去继续读书，修完学业的。但他那时候太想早点工作，最终没有回到校园，而是选择当演员来帮补家用。

因为环境恶劣，他的母亲产褥热死亡，给她办葬礼借了10英镑，让他们全家十几年没法翻身。和他一样生来就患有血友病的几个哥哥，还是要冒着生命危险下矿井讨生活。

即使他的姐夫对他很不好，长年施加冷暴力，逼迫他辍学打工，也埋下了他后来成为一名烟鬼酒鬼和抑郁症患者的悲惨伏笔。但他还是选择了以德报怨，他工作后赚到的第一笔钱，就是帮姐姐姐夫买了一栋新房子。

他和希比尔婚后很多年不要孩子，一心打拼事业，攒钱很久才终于在伦敦买下一个公寓，然后分成四间租出去。

那时候英国对演员的税收太重，他百分之七八十的收入都要缴税，他在老维克剧院领的固定薪水也不高，这期间就发生了一件让他愧疚终身的悲剧。

他的好友，也是他崇拜了一辈子的诗人狄兰托马斯在53年向他借一笔钱，300英镑。他拿不出这些钱。狄兰为此只能去美国朗诵来赚钱。因为心情太苦闷，在美国的一间酒吧一口气喝掉了28杯威士忌，酒精中毒死掉了。

伯顿认为自己是害死狄兰的罪人。他虽然一下子拿不出这笔钱，但尽力凑一凑也不是做不到。这件事让他深深体会到没钱的坏处了。

在57年，希比尔怀孕了，而此时作为好莱坞一线明星的伯顿在好莱坞拍摄三部电影，拿到了30万美金的片酬，可最终到手的只有2.5万。

他最终忍无可忍了，他太希望让他的孩子出生在一个物质富足，无忧无虑的环境中，不要再像他小时候那样受苦了，于是他选择了迁居瑞士来避税。

也因为如此，他从此在每年英国的居留不能超过90天，他不得不放弃在最心爱的老维克剧院的表演，和他在英国如日中天的戏剧事业。

曾经有记者采访他，问他最想做什么。他的回答是，“买一辆新捷豹，在老维克演出。”

他实在太想金钱和爱好可以兼得了，正如他后来想同时做伟大的演员和家喻户晓的大明星。

然而付出事业方面的牺牲代价之后，他又被命运捉弄了一记。59年出生的二女儿杰西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过分抽烟酗酒的影响，生来就患有自闭症。

在62年他和泰勒的绯闻沸沸扬扬的时候，狗仔队是他家的常客，他的大女儿凯特后来回忆说，她记事起就被狗仔队的镜头包围。我想，一个幼小的孩子得知这一切的因委是父亲的出轨，她心里得多恨这个父亲啊。

悲剧最终发生了，某一天一群气势汹汹的狗仔队破门而入冲进他在罗马的别墅里，把杰西卡刺激到了，她一直尖叫个不停。
当母亲为了保护她而带她去纽约时，三岁的她说出了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有趣，有趣，有趣”。从此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她患上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也许是因为这件事，伯顿在这一年曾经酗酒到昏迷，差点死掉。还想要自杀。

等他结束在瑞士的几个月隐居，再次出现在镜头前时，突然变得两鬓斑白了，那时候他还不到38岁。

希比尔因此由深爱他转为深恨他，两个女儿一个都没有给他，她把凯特带走，甚至不准他把杰西卡从长岛的精神病院接走。他唯一能做到的就只有给钱了。

伯顿一直以来都对于这种没有生存质量的生存状态感到绝望和无助。

68年他哥哥艾法陪他喝酒结果摔断颈椎瘫痪了，他把他常年安顿在豪华酒店里，请护工照看。但每次去酒店探望回来，伯顿都会非常痛苦地对泰勒说，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嘴上这么说着，希望死神能够给高位截瘫的哥哥一个解脱，可他在72年终于死了的时候，伯顿彻底堕入自毁的深渊，一直试图用酒精来自杀。

所以，一直活在精神病院里的小女儿杰西卡，带给伯顿的精神压力该有多么大，这是外人难以想象的。

从她发疯以后，他也陷入了抑郁症反复发作的状态，经常无缘无故地绝望，担心自己死掉没办法照顾他的妻子和孩子，这个病一直持续到他的生命终结。

直到他死，杰西卡还一直活在精神病院里。

他把他自己童年的经历，对不负责的生父的憎恨，杰西卡的发疯这三件事糅合在一起，放到了《灵欲春宵》的台词里。

他对男配讲述了一个可怕的故事。

一个少年，无意间害死了母亲，因此出现了心理障碍。他的英语里带有浓重口音，经常被同学排斥，他一直在努力学习幽默，努力讲笑话和拿自己开涮，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合群。

当他的人生好不容易快要看到希望时，他又因为驾车事故害死了父亲。等他从医院里醒来听说这个结果后，开始疯狂大笑，一直停不下来，直到医生给了他一针镇定剂，他从此彻底安静下来了。

男配问他，这个少年后来怎么了。

他的那张脸仿佛在讲述这个故事的过程中苍老了十岁。这也预示了他的人生，始终是个自寻死路的酒鬼。

公众眼里的理查德伯顿是个大人物，可在他心中，他就像徒劳挣扎于命运蜘蛛网上的渺小昆虫，卑微无助。

他缓缓回答，一直住在疗养院里，直到现在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杰西卡的命运太悲惨了，谁能想象一个三岁的孩子会被生生吓疯，还是疯到一辈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的地步呢？希比尔不准伯顿把女儿接走亲自照顾，就是为了惩罚他，让他一生负疚，谁愿意看到最亲的人一直活在精神病院里呢？她这样毫无生存质量地长大和活着，始终在无声地提醒他是个罪魁祸首。

伯顿把自己当成了赚钱的工具，从二十几岁时就如此了。他用钱来买安全感，又为了钱患得患失。总是担心自己的钱还不够多，他死后妻子和孩子无所倚仗。可能也是这种担心，和沉重的责任感，才让他坚持着又活了好多年，始终没有退出影坛的吧。

最后两个月他突然又疯狂接戏，准备半年拍四部戏，可能真是想把自己最后的价值全榨干，尽可能地给家人留下更多的钱。

当然，他可能也只有表演的时候才正常，看他上节目正常说话时虽然很流畅，谈吐也幽默，总是能把人逗笑，但他的视线如果转向一侧开始茫然发散时，眼神就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忧郁酸楚来。

他好像一直在坐卧难安，紧张局促的小动作一堆，不是不停抽烟就是不停流汗。也只有主持人请他朗诵表演时，他才突然换了个人，不再是那个羞涩地笑着，眼睛永远不看镜头的他了。他一下子变得自信极了，变成了银幕上的那个观众所熟悉的阳刚雄健，魅力四射的形象。

他每次开始即兴表演时，总让我想起泰勒形容他的话，“他像大海，像夕阳，总之是个奇大无比的人。”

可能表演让他感到自己很有力量吧。我真怀疑他在没有喝酒的情况下和朋友聊天时会不会也这样。如果真的也这样的话，也难怪他只要人一多就总是会站起来表演了。

蒙蒂说他说话像朗诵，总是“陶醉在自己的声音里。他忘记了他是在生活而不是在表演，是不该如此的”。这话对也不对。

蒙蒂以为他的这种行为是自负自恋和虚荣，实际上不是，因为他不能让自己太清醒地正视自己的生活，生活在他眼里是绝望的。表演的时候他可以以角色的身份，像国王像王子一样自信地活着，逃避他以自己的身份自卑自憎地活着。

表演也是他的一种自救方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