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12-18

等待戈多:在上帝死后，我们还能做什么

作为荒诞派戏剧的代表作，《等待戈多》从一面世起就收到了来自世界各国观众的强烈反馈。在上世纪60年代，二战的余韵尚且弥散在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萧条潦倒的社会现状和回馈迟钝的经济复苏引起了人们强烈的不满。而这种不满，更多地体现在人们对于资本主义社会制度根本性的悲观和绝望。也正是在这样一种氛围中，现代派哲学开始思考人类生命的终极命题，既我们的生活，究竟是为了什么？尤其在尼采借疯子之口述说出“上帝死了！”以后，当生命失去了最终的归宿和依托以后，生活究竟是为了什么？
《等待戈多》是萨缪尔·贝克特创作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荒诞派戏剧，其哲学基础是源于存在主义哲学家阿尔贝·加缪提出的荒诞哲学。现代派哲学始终认为生命是无意义的，空虚永恒伴随着存在，这一点在《等待戈多》中亦有很好的体现。《等待戈多》讲述了两个流浪汉埃斯特拉刚和弗拉基米尔在一片荒原中的枯树下等待着一个名叫戈多的人，但谁是戈多，他的到来能够改变什么这些问题却丝毫未被提及。“戈戈”和“狄狄”只是日复一日地等待着，重复着双方看似在对话却无实质交流的行动，以对细枝末节的无聊执拗和重复强调他们存在的事实。“戈戈”和“狄狄”偶尔会迎来类似波卓与幸运儿一类的过客，但他们之间的交流也是被割断且完全无法进行的，他们能做的，除了等待，依旧是等待。
在《等待戈多》中，两位主人公的行动没有目的，语言系统因无法实现交流而彻底崩溃，沦为了不断的重复以此确证人的本质存在感的工具。看似成为了最高纲领的“等待”，贯穿全剧始终被提及的“我们在等待戈多”却并没有人为此付诸实践。剧中的主角相互之间的对话不构成最基本的故事和情节，甚至连行动都谈不上，而是作为一种彻底被解构的方式，打发穷极无聊。
除了“戈戈”和“狄狄”，波卓和跟随着他的幸运儿也处在相似的处境中，二者通过一根绳子连接，霸道的波卓和永远背负着重物的幸运儿之间鲜少有交流，理解更无从说起，但却因为现实的需要使得二者不可分割。幸运儿支离破碎的话语使得语言的无效和无用性在此处被体现地更为淋漓尽致。相比于“戈戈”和“狄狄”，他们只是在行动中等待，二者的等待拥有相同的内核，既同样不知道自己等待的是什么，为何而等待。
这让我不禁想起了鲁迅先生在其“独语体”散文《过客》中的“我”的形象。“我不知道我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我只是不断地走着。”同样是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向何处去的形象，“我”和《等待戈多》中的诸人一样，缺少最基本的文化认同和归属感，自始至终处于一种本土文化失根的状态。因为失根而导致交流的无法进行，导致虽然相熟却互不了解的尴尬处境。
贝克特是理智且清醒的。他清晰地了解到“等待”作为当时环境下人们共同面对的生存困境，被赋予了无尽的期待和希望。他明白人类自古以来热衷于为自己的生命找一个目的，不然存在的意义便好似被剥夺了。而“等待”便在某个特定的时刻，被强加上了诸多额外含义。等待是浮于表层的外部动作，而本质则是人们对于无目的的生活的本能茫然。当生活失去目的、期许，只是在不断的重复过程中以时间刻度为标准向前推进时，等待便成了最好的形式。
19年前，《等待戈多·三姐妹》曾第一次以多部戏剧拼贴杂糅的形式，被搬上了舞台。究其根本原因，在于二者虽然拥有不同的外部表现特征，却有着相似的戏剧内核。同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一样，契诃夫《三姐妹》中的几位主人公也在剧中始终强调着“我们到莫斯科去！”到莫斯科去作为一个最高任务，被反复不断地提及，但到最后，谁都没有去莫斯科，角色在互相交流的过程中展现出了交流却不理解的内在隔阂，这同《等待戈多》的戏剧内核有着趋同之处。两位戏剧大师皆是通过人与人之间无法交流的本质揭示现代社会人际关系本质的荒诞和虚无。
《等待戈多》最初在一个法国的死囚监狱上映。令人惊讶的是，当戏剧演出至尾声时，作为观众的囚犯们一个个泪流满面，都受到了极大触动。他们作为最典型的对生活失去信念和希望的一批人，在狱中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使得他们对于“戈戈”和“狄狄”等待戈多的命运有着更为切身的体会。而对于当时弥漫着颓败和萧条的西方外部社会环境，谁又能说天顶上不曾笼罩着漆黑的牢笼呢？在西方社会神学价值理念崩塌前，人们渴望着自己的罪孽和业障可以通过生命尽头对于上帝的回归而彻底洗刷。但在“上帝死后”，似乎连最终的寄托也被抹除了，等待着生，等待着死，等待变成了生命本身的意义。贝克特通过《等待戈多》以一种直白的横断面的形式为所有人揭开了掩藏在生活表面下的生命真相。故此说，现代派戏剧是最严肃的戏剧，他们思考生命的终极意义和内涵，并以一种近乎哲学的表现方式来接近生命的真谛。
在《西西弗斯神话》中，西西弗斯不断推动着巨石往山上而去，却在登临山巅后，眼睁睁地看着巨石倏忽间滚落至山脚，循环往复，未有终止。但西西弗斯却通过一次次的重复和坚持张扬了其精神中不可磨灭、不可击败的高贵品性。而我们能否从《等待戈多》中找寻到生活的希望呢？大仲马曾在《基督山伯爵》的结语中写到“人类的一切智慧包含在这四个字里面的：‘等待’和‘希望’！”，令人稍感宽慰的是，也许等待本身就是一种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