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05-26

尺八·一声一世:尺八，一些渊源和一场刻奇

520那天，交完论文焦虑等待导师传唤的我，带着女友去看了杭州点映，后来才知道是路演第一站。之所以选在杭州，是因为中日两国尺八研习者都把杭州广仁王庙当做尺八祖庭，虽然后者已成遗迹。在今天的黄龙洞附近竖着一根巨大的铜塑尺八，供后人凭吊。
尺八这一物件天生便具有话题性。它昭示着祖先的辉煌，此后在本土失落又被日本发扬光大，如今渐渐重新为国人所知，这一过程饱含历史的兴衰演变，又被赋予了国族主义的色彩。再加上“文青”小众审美的噱头，尺八自然而然地拥有被关注被讨论的空间。
看电影之前，确实为这一小众乐器受到关注而感到欣慰。电影放映前候场的时候，影院大厅响起了佐藤康夫的《夜明》，我兴奋地向女友介绍起这首曲子以及我与尺八之渊源。
我了解到尺八大概来自于刚上大学时发现的一个网易云音乐歌单，名字叫“恨我中华失尺八，可叹东瀛遗我器”。且不论题目中的国族话语倾向，毕竟几乎网易云音乐每一首著名日本音乐下都会有类似的争论。这个歌单到现在为止仍然是网易云上面关于尺八的歌单中收听次数最多的一个，也是我逐渐了解尺八的历史渊源、风格派系的地方。在此之前，我只将其当做我众多爱好中普通的一个，也未曾用与人分享或是希望引起他人关注的想法，直到此后的一次现当代文学考试，让尺八上升为大众议题。
浙大人文学院15级、在大二上学期修过广海老师《中国现当代文学创作与批评》的同学大概都对这件事情有一些印象，而对于我来说却是一次奇妙的经历。某天在全家便利店吃早餐，店里放的便是佐藤康夫的曲子。我问室友你知道这首曲子吗？不知道。那你知道尺八这种乐器吗？没听说过。于是我便向他讲述尺八如何辉煌又如何失落，如何东渡日本并为后者发扬光大种种过程。讲完之后并未放在心上，室友有没有去听我也不得而知，不曾想一周之后的现当代文学考试，两道题目之一便是卞之琳《尺八》一诗赏析：
象候鸟衔来了异方的种子，
三桅船载来了一枝尺八。
从夕阳里，从海西头，
长安丸载来的海西客。
夜半听楼下醉汉的尺八，
想一个孤馆寄居的番客
听了雁声，动了乡愁，
得了慰藉于邻家的尺八。
次朝在长安市的繁华里
独访取一枝凄凉的竹管……
（为什么年红灯的万花间，
还飘着一缕凄凉的古香？）
归去也，归去也，归去也——
候鸟衔来了异方的种子，
三桅船载来一枝尺八，
尺八乃成了三岛的花草。
（为什么年红灯的万花间，
还飘着一缕凄凉的古香？）
归去也，归去也，归去也——
海西人想带回失去的悲哀吗？”
考场上我一边暗自得意地分析诗歌中的时空转换，一边猜想室友此时的心情。果然一下考场室友便发来了赞许的信息，表示要BG我云云。从此班里有了我押中题的传说，一直持续到此后考研，如此种种按下不表。大三我选修了广海老师的专业课《现当代文学史》，课上老师再次提起这件事，说当时只有不到一半的人知道尺八是一种乐器，许多同学居然以为是人名，姓尺行八。倒是历史系的同学相关知识更加丰富一点，知道的人比中文系的多。台下的我暗自微笑，不知为历史系提高了多少概率。
由此尺八成为人文学院15级同学共同的梗，以至于前几天在朋友圈看到“你最想在毕业晚会上见到的老师”投票中依然有同学提议“尺八”，大家会心一笑。
我便是带着这样的渊源和期待来看的这部电影。然而从电影放映那一刻起，期望值便开始逐步降低。
片头，导演跑到街上采访路人：你知道尺八是什么吗？
路人：？？？不知道
我：？？？这是干啥，电视节目吗？
事实证明，果然是电视节目。无论是此后跑到各地采访尺八艺人还是安排几次奇妙的会面，这部纪录片都没有试图从外部观察，而是不断地介入被拍摄者，甚至导演本人屡屡出镜做一番评论，或是几次主演聚会，让人摸不着头脑——这究竟是正片还是拍摄花絮？
拍摄技术方面，除了乐队排练那一幕，在几种乐器之间穿梭，收音效果精湛。此外长城那一幕的航拍也算宏大，但是问题是，每一个镜头长度太短，很快就被切掉，不过瘾。
说到不过瘾，这部片子实在是太像BLOG了，无论是分镜还是剪辑效果，毫无纪录片的厚重感。甚至是，导演似乎都没有耐心展现完一首完整的曲子，这与片中尺八艺人的精神简直南辕北辙。
正是因为其电视节目和VLOG的特点，即便是分段剪辑也无法看出其深入的逻辑。或者说，这部影片毫无深入探讨的空间。其实影片一开始讲尺八制作，从手工到电脑CAD制图和3D打印的时候，手艺人已经提到了大规模生产需要一个基本的标准，本来是一个非常值得探讨的、关于艺术与标准以及现代化生产的问题，但导演把它撇在了一边。当佐藤康夫与小凑昭尚在居酒屋谈起想做的音乐、谈起声与音的区别，我无比激动地期待这一话题能得到展开，然而导演又精准地掐断了，重复地去问每一个人，尺八的意义是什么？
这种问题毫无意义。
映后交流环节，我此前的猜测得到了印证——果然本来只是随手拍几个日常视频，后来才慢慢做成纪录片的样子。也就是说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没有经过严谨的拍摄计划设计的，所以看起来这么零散这么VLOG。梁文道和龚琳娜的出场除了展示导演门道众多之外几乎毫无帮助，最后宛如一场朋友圈的炫耀。
早在二三十年前，日本已经成功将尺八这一传统乐器发掘并进行现代化改造。无论是工业制作还是现代音乐的表达上来说。只有在这种基础上，他们才能进行后现代的自我批评，进行返璞归真的尝试。
而导演显然跳过了这一些历史过程。从影片以及映后发言来看，她依然沉浸在文青小众审美的梦境里，诸如“你们能在今天来看这样一部小众影片”“你们能坚持到最后简直太棒了”之类的自我陶醉的姿态简直令人作呕。尺八对于她来讲，只是一个装点门面的道具而已，关于其复杂的流变、派门区别一概忽视，更遑论更加深刻的反思，说来说去无法跳脱“希望更多的人知道尺八”这一说法，最终只能沦为一场大型自我感动的刻奇现场。
导演讲完，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尴尬提问环节：
佐藤老师，空...空班哇。我看完电影好感动......请问尺八这么难学你是怎样坚持下来的呢？
我和女朋友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