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笑意

11月5日,第32届东京国际电影节闭幕,中国影片《夏夜骑士》获得“亚洲未来”单元最佳作品奖。《夏夜骑士》是由尤行执导、编剧的第一部长片,由黄璐、林路迪、纪凌尘等主演。

纪凌尘在东京电影节映后,他在电影中饰演了一个失意的小伙子

黄璐发微博祝贺《夏夜骑士》首映,她在电影中饰演了天天的老师

电影的背景是在90年代末,成都的夏天,八岁男孩天天被父母丢在外婆家,与外公外婆、舅舅和表哥一起生活。看起来乖巧温和的天天读了课本上邱少云的故事,又痴迷于千里走单骑的关公,也幻想着行侠仗义。外婆的自行车被盗之后,他与表哥策划了一场大胆而荒唐的擒贼计划。

电影流露出的情感是非常细腻而又个人的,看得出导演倾注了许多自己的记忆。特别对于80末90初出生的人来说,90年代至千禧年的童年回忆很容易被电影中的种种场景唤醒:铁风扇、青花茶杯、老式自行车...甚至外婆遇事不声张的性格、外公怜爱外孙的眼神,很多琐碎的细节都让我有很强的代入感。

镜头语言又是极其诗意的,比如有一幕,天鹅湖音乐配小朋友擦黑板画面,粉尘飞舞,如生活一般真实,又如梦境一般遥远。作为导演的长片处女作,这部电影充满了灵气。

电影节现场观众反应很热烈,不仅有好些中国观众,还有许多日本观众都非常喜欢这部电影。我摘录了一些现场Q&A:

Q:看到这部电影很有感触,我在电影里看到了我童年的片段,对里头的细节和台词印象深刻。两位小主人公的性格完全不一样,而电影以他们自身想法的碰撞作结尾,想知道导演的用意为何?

A:这两位小孩子的设定是想告诉大家,其实他们也是一样的。我们在行为举止和语言上尽量地区别开他们,但是表哥虽然强壮鲁莽却也有柔软脆弱的一面,弟弟表面上温吞懦弱却想出来故事里最荒唐的事,也有阴暗凶狠的一面。这个故事讨论的恰恰是在道德和行为上的模糊不清

而这两个小孩所要面临的困难是他们第一次进入到灰色地带所要面临的抉择:影片最后弟弟阻止了哥哥原本准备帮自己的行为。关于他们的未来,我希望给大家充分想象的空间,这个空间对于电影导演至关重要

Q:这个片对中国小孩来说很有代入感,我想问一个关于周围大人的问题。我感受到了无力感,包括大人之间的谈话、社会对于偷窃的态度,即便也有温情的画面,可最后也未能如愿。想知道导演怎么看待环境对小孩的影响以及这样设计剧本的意图?

A:很高兴你提到‘无力感’,但是我塑造角色陷入到困境中不是为了批判,而是说再平凡的人也会有欲望和愿望,也会实现不了。随之而来的失望之后人物又如何做抉择,这才是显露他个性的时刻。

大人相对小孩阅历丰富许多,但是困难依然是困难。当爸爸想处理好跟孩子的关系的时候,每一天面临的问题都是全新的,在某种程度上他也是脆弱的。我想把成人的复杂世界引入进来,和小孩眼里相对简单的世界产生冲突,在冲突中让故事发展下去

导演尤行在Q&A环节回答观众提问

我自己在媒体场看完《夏夜骑士》后就非常惊喜,于是又带了在日本的博主小伙伴看了公众首映场,小伙伴也觉得值得二刷。

我们在映后碰到了尤行导演和像一个大家庭的超小号影业团队。他们中的好些都是海归,或是在中美两地跑,年轻而又专业,充满想法,敢想敢做。导演尤行在读书时拍了好几部美国短片,制片人宋晓文在美国已经是年轻有为的新锐制片人,制作的美国影片《南茜》、《孩童杰克》双双入围圣丹斯电影节。
对于尤行导演来说,这是他第一次拍长片,这部电影也是宋晓文制作的第一部中国电影。我与导演和制片人一起聊了聊这部电影,他们的友谊,还有中美拍片的事儿。

海归背景电影人,中美拍片差异迅速适应

笑意:两位可以介绍下自己和这部作品的创作历程吗?

尤行:我是尤行,2008年去美国念书,本科和硕士都是学的影视方向。在大学的中段才决定要做导演编剧。我在本科期间做了很多短片,完了之后觉得还有发展的空间,所以就去申请了研究生。

毕业之后我从事了一年多跟电影无关的工作,然后在洛杉矶认识了Rachel。洛杉矶的工作结束之后,我开始想重新回到电影这一块,当时就想自己写一个长篇,单纯的说我自己还是想做本行。之后大概有一年多我陆陆续续给Rachel还有一些小范围的朋友分享,她是最上心的,所以我们俩说着说着就开始干了。

我们是在2018年的年初先后回国,那个时候我已经五年没有回国了,虽然当时我们基本一片空白,只是我们主观就认定了肯定得做,但是怎么做、从什么地方开始,我们比较茫然。然后我们大概经历了六七个月的时间来筹备。

从大概16年年底开始写的剧本,第一稿写到17年的3月。但是Rachel知道这个剧本每天都在变,而且最后的版本离第一个版本区别还是挺大的,后来我们也一直在改。我们回国的那七个月里,我的主要工作其实就是在改剧本。一直到开拍前包括拍摄中也基本没有停止修改。

宋晓文(Rachel):我也是几年前去的美国,之前本科是在北大读的影视编导,然后去美国读了制片,后来在那边工作,大概2016、2017年左右开始做独立制片人,我碰到尤行那会儿正好参与了两个美国的电影,很幸运的是其中一个还拿了最佳编剧奖,但那是完完全全的美国电影。我当时就在想未来的路要怎么走,是继续在美国还是回国。因为身边很多同辈都回国去发展了。

我和尤行碰到后,大家能聊得来,很一拍即合的感觉,慢慢知道他有这个本子,然后真的是读到他这个本子那一刻我才在很认真的考虑我们想做中文电影,想回国拍电影,最后就在18年初就回国了。

筹备的过程其实还算顺利,我们找演员,像黄璐、林路迪、纪凌尘这些已经很成熟的演员,我们之前都是不认识的,通过各种渠道直接去找,也算是比较幸运,大家可能也是比较喜欢这个本子,所以聊得来,然后就说来演。

有一个小插曲是我们本来计划六七月份开拍,但那个时候出现几个问题,一个是当时我们线下制片团队换成另外的一个,还有就是我当时发现怀孕了。但我们还是比较顺利的在八月开拍了,一个月的时间拍完。

之后回到洛杉矶做后期,我们做剪辑的、做声音的、作曲的、做特效的、做调色的全都是base在洛杉矶,这些都是在那边工作的华人。比如摄影指导Sheldon,他也是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华人。所以我们的团队是一个比较国际的团队。

笑意:拍摄期间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尤行:困难还是有的,不过还是属于正常范围内的困难。大家拍戏多多少少都会遇到一些状况。

宋晓文:我们之前是做了很强大的心理准备的。虽然大家在美国都有经验,对制片比较了解,说实话,我们都没有真正在国内拍过长片,所以还是做了很多准备,包括跟前辈去讨教经验,去了解行业的情况。

最后我觉得整个制作的过程是比我们预期的要好的,我们可能抱有一种非常恐怖的想法,做了最坏打算,但后来证明我们签下的线下制作团队非常好,从制片主任到场务,每个人都很专业。我觉得跟美国拍片子相比起来,有一些方面甚至更好。

笑意:你们之前都是在美国制作电影,你们觉得美国制作和中国制作有什么区别?

尤行:我觉得是专业程度。这个专业程度不是指技术层面,在技术层面我的感受是这个差距几乎没有。国内的线下人员技术水准非常高,区别是在于流程

可能在美国所有做电影的人都知道做这个事情是这样的,但在国内可能各自有各自的做法,所以是流程和系统层面的区别。当然还有一些细节,比如小孩的戏份,在美国电影流程中每天工作多久是有严格规定的。在国内这些方面还不是特别的清楚,主要是靠大家协商。

另外,我跟线下的技术人员合作,觉得他们每天的作息时间也是非常弹性,大家根据情况来决定,而不是美国那种可能每天都是八小时下班,所以在流程上有一些区别。

笑意:那你个人会更倾向于哪一种?

尤行:我觉得谈不上喜欢。他们是你团队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如果把这部分比喻成仪器的话,可能中国和美国的性能是不一样,你可以通过这个仪器了解它的不同性能,达到相似的效果,我觉得作为导演,这个责任在于我们去适应和体验。

宋晓文:就像刚刚导演说的,美国的组你可能去任何一个组都是一个样子,但是在国内,不同的组完全不是一个样子,取决于导演、制片人大家什么样的工作方式。可能我们是属于工作风格比较直接的,所以团队也很适应,从某些层面上来说是比较有效率的。同时我们也很快适应了国内的一些传统和规矩,比如开机仪式、红包等等。

尤行:还有一个例子我替摄影师Sheldon说了,在国外分工比较明确,摄影师与灯光师、场工是有从属关系,各自对上级负责。但是在国内很多时候摄影师和灯光师是平起平坐的,很多情况下灯光师不一定会听摄影师的想法。Sheldon第一次在国内工作,他又很年轻,面对的合作伙伴都是他的长辈,这样论资排辈的工作环境他一开始也有些不适应,不过后来磨合了之后大家也合作得比较好。

摄影师Sheldon Chau

出发点在于人物和情感,在不同维度把这个世界看透彻

笑意:关于电影本身,觉得导演您的电影也是有很鲜明的个人风格,所以您的创作是受到一些导演或者艺术家的影响吗?

尤行:我们不希望自己被定义。“风格”这个东西,以前我只是观众的时候,我也会看;但是当我开始做电影人的时候,“风格”就不再能成为一个目的。你会发现如果以达到某种风格为目的去创作的话,就会走得很困难。

所以我对我的团队始终在重复一句话:我们的出发点永远是人物和情感。“风格”可能体现在我们从人物和情感出发的工作方式,它不是我们想要刻意达到的一种效果层面的东西。

很难说具体受到谁的影响,但我们在筹备期间有非常多的参照对象。摄影师会出一个lookbook,把他觉得和这部电影沾边的元素全部放进去。我们pitchbook上也有参考的作品,一看都是五花八门的。比如说有伯格曼的《芬妮与亚历山大》,哈内克的《白丝带》,七十年代的西班牙电影《蜂巢幽灵》,杨德昌的《一一》,特伦斯·戴维斯早期的作品《漫长的一天结束了》。但这些电影之间没有太多共同之处,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自己这部作品的出发点是什么,可能比试图模仿某个特定风格更重要一些。

笑意:Rachel你觉得导演哪一点特质吸引您去关注这个作品?

宋晓文:其实我在看到尤行的剧本之前,我们说过要一起做个片子,因为我们会经常一起吃饭聊电影、聊人生、聊哲学,大家的想法在某些层面上是契合的。对我和我先生来说,就很喜欢聊一些平时不会聊到的东西。

我个人一直觉得,一个好的创作者,好的导演,他看世界的角度跟很多人不一样,而且他一定是具备这种能力,能将这个世界的不同层面和不同维度的东西看得非常透彻,同时又有自己明确的选择和观念,这样的人才能去讲一个让很多观众接触的好故事。当时认识尤行的时候,我觉得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看了他的剧本后,我当时就非常喜欢,直觉上给我的感受是想起《一一》,也是我自己很喜欢的电影。

有冲动,有直觉,也有理性的思考,总之就决定一定要和尤行合作这部电影。

获奖后宋晓文与尤行开心拥抱

对道德层面的困境与人物的角色感兴趣

笑意:导演以后的发展方向?

尤行:这个片子其实是有点分裂,在讨论的过程中,我们一直在摇摆。是偏类型的元素稍微多一点,还是偏所谓的文艺多一点。我自己占很大一部分原因。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做长片,想做的事情总是远远多于能做的事情,所以这片子里面我们什么东西都放一点进去,最后对于观众来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我没有发言权。

但是从我的出发点来讲,我放了很多不同的思考,有一点类型的元素,比如自行车这条故事线,但是更多还是在传统戏剧和文学的角度来讨论,都是关乎人物的,都是关乎情感的,然后都是关乎人物的抉择

我觉得个体道德层面的困境一直是很吸引我的话题。这个很有意思,因为在中文的语境里,morality(个人品格)和ethics(伦理道德)是同一个词,都是道德。但是在西方的语境里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我觉得这种混淆是特别有趣的。我能看到很多的人夹在中间,非常痛苦,无法做抉择,这个是我的作品里比较根源的一个出发点。

我希望在以后的作品里能够以其他方式和其他形式的故事来探索这个话题,这个类型上我不大想要约束,所以我会更慢一点,可能看自己的境遇和契机来决定投入到什么样的水平。

笑意:这部电影你们之后会走国外电影节路线吗,有没有可能在国内上映?

宋晓文:我们东京之后也投了一些国际上的其他电影节,目前的计划是希望去一下我们很喜欢的电影节,得到不同国家的关注和反馈,最终还是想回到国内去做一定规模的放映。

我们现在也在接触不同的发行方,国内和国际的都有接触,希望可以找到合适的。因为确实我个人不太喜欢文艺片和商业片的界定,但是目前这个作品应该还是会被定义为文艺片,在文艺片的语境下来进行国内的发行,包括观众的接受等等,大家都在探讨,我们是很希望这部作品可以在国内给更多观众看到。

书本记者笑意与导演尤行、制片人宋晓文,《夏夜骑士》的包包很可爱

很期待不久之后能在国内看到这部优秀的电影作品!

采访:笑意

编辑:Su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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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骑士(2019)

又名:Summer Knight

上映日期:2021-06-11(中国大陆) / 2019-11-03(东京国际电影节)片长:100分钟

主演:杨曾曦 康钰潇 罗世平 马炼 黄璐 林路迪 纪凌尘 

导演:尤行 编剧: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