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首发于b站,以下为文字稿 )
文/沐见汐
大家看完《角斗士2》后,是否也有这样的疑惑:主角似乎缺乏亮眼的记忆点,故事也缺少那种荡气回肠的力量,尽管它有些类似第一部,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如果你和我一样陷入这种迷茫,那恭喜你点进了正确的视频。今天,沐见汐将与大家一起深入分析,这部续作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在看完《角斗士》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把这部2000年出品的影片视为教科书级别的电影。所谓“教科书”,是指它具备了三个特点:首先,影片的质量堪称上乘,其次,它的优秀之处可以被细致剖析;最后,它的拍摄技巧与结构安排,至今仍能为后人效仿。与此相对的,比如《宇宙探索编辑部》《2001太空漫游》还有今 敏创作的影片更像是被电影之神亲吻过的“神作”,个人会更推荐大家去感受帧与帧之间奇妙的化学反应,而非过度解构其背后的逻辑。
于是,时隔24年,当我在东京电影节看到《角斗士》的续作时,尽管我尽力提醒自己保持理智降低预期,第二部依然让我失望至极,尤其作为“教科书”的致敬或者说模仿作品,这无疑是雷德利·斯科特导演的失足之作。
有些人或许会将问题归结于第一部中罗素·克劳和华金·菲尼克斯的表现太过精彩,使得后来的演员无法超越。但我认为,影片的根本问题不仅仅在于选角或演技,更深层的症结在于剧本的粗制滥造。
首先,人物设定的问题尤为突出。在第二部中,编剧显然试图模仿第一部的叙事框架,主线剧情围绕着第一部结尾幸存的Lucilla的儿子Lucius展开,讲述他从北非奴隶身份一路战斗,最终成为角斗士,在罗马斗兽场决战、复仇并重建罗马民主的故事。因为原名非常拗口,为了便于理解,我们可以将这些角色简称为鲁妈、小鲁、卡将军和商人老马。
如果我们对比第一部,就会发现一个非常有趣的事实:原本作为正义化身的角斗士Maximus,由两个人物——小鲁和卡将军——的形象共同承载。这自然而然地就解释了人物形象不够丰满的问题。保罗·麦斯卡饰演的小鲁,是Maximus的亲儿子、皇位继承人,虽年轻气盛,但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指挥力都显得稚嫩。影片通过多次台词强调小鲁“不是将军”,这一设定无疑削弱了他作为“正义英雄”的立足点。
而这一点,编剧恰恰用佩德罗·帕斯卡饰演的卡将军来补足了。他也因此成为了整部影片最尴尬的角色,也是编剧无法掌控的一个角色——因为他比小鲁更像Maximus的化身。他性格英勇,既有军人的威严,又具备对人民的同情心,深得人民爱戴,甚至编剧还把他与鲁妈写成了夫妻关系——但只可惜,他并不是主角。
这样的设定使得卡将军成为了影片中的“最强辅助”,然而作为配角,他的形象远远超过了应有的范围。最终,编剧不得不让这两位角色“自相残杀”,用一种略显牵强的方式解决了这一矛盾。【 “其中之一必须死于另一个之手,因为其中一个生存的时候另一个就无法生存”。】于是,我们看到在影片开头匆忙交代的夫妻关系,然后卡将军在混乱中刻意大吼一声,小鲁的老婆应声倒地,给了小鲁想要杀死卡将军的由头。但卡将军和小鲁又都是Maximus的两个正义化身,怎么能真的让一个杀掉另一个呢?于是,我们又看到,两人干架干到一半小鲁就原谅卡将军了,然后啥也不做,等着禁卫军把卡将军射成筛子这样非常迷惑的情节……回忆至此,我只心疼佩德罗·帕斯卡,老daddy把孩子拱上位后,又又又把自己给献祭了……更可恶的是,此时影片已经没有篇幅来展现小鲁身为皇子的觉醒和意志了,使得这个角色、甚至是整部影片,沦为了为爱人复仇的戏码,而不是轰轰烈烈的“王子”复仇记。
第一部中,华金·菲尼克斯饰演的Commodus是复杂而成功的暴君形象,他那种乖张暴戾、渴望爱却又剥夺爱的矛盾心理,成就了一个经典的反派。而在第二部中,他的角色同样也被一拆为二。双子皇帝中的哥哥Caracalla终日沉溺于男色,最好的朋友是一只猴子,情感方面畸形且软弱,在政治上比较依赖于弟弟,更容易被影响;相较之下弟弟Geta更具手段和抱负,喜欢血腥暴力,是角斗的忠实爱好者,享受掌控生死的权力。但没有爱维系的亲情,风一吹就散了。编剧通过商人老马来制造两人间的猜疑,让弱势的哥哥杀死难以控制的弟弟,之后,哥哥的性命就任由野心家老马来处置了。虽然两人性格迥异,但最终的冲突却显得无关紧要,反而缺乏了第一部中Commodus那种强烈的个人魅力和复杂的心理刻画。再加上兄弟反目早已是观众能够预料到的情节,薄弱的戏剧张力使得反派的威胁显得不值一提。
另一方面,两兄弟的“反派”地位又是让位于丹泽尔·华盛顿饰演的老马的,因为他才是最终将与小鲁展开决斗的宿敌。老马的角色与第一部中的前角斗士Proximo颇为相似,他们的命运同样因贤帝Marcus Aurelius的统治而发生了根本改变。角斗士可以因其仁慈而获得解放,但奴隶却始终背负着“奴隶”的标签。因此,前作中Proximo愿意舍弃生命帮助Maximus革命,在本作中,老马费尽心机爬上政治顶峰后,在“长坂坡”与正统继承人小鲁决一死战。如果要选出《角斗士2》中最佳角色,那必定是老马了。无论是否是在自己的表演舒适区内,丹泽尔·华盛顿对这一角色的精准诠释,毫无疑问超越了其他演员的表现。丹泽尔·华盛顿在台词的节奏感和语气的运用上,展现出一种谦卑的盛气凌人;他的表演,简直将片场的氛围掌控得游刃有余。在操控Caracalla的场景中,他的步伐如行云流水,而坐在一旁的弗莱德·赫钦格则显得僵硬、呆滞,二者形成了鲜明对比。而在与同为老戏骨的蒂姆·麦克纳尼的“上门讨债”戏中,老马与元老院代表之间的微妙互动更是堪称精彩。麦克纳尼伸手欲求宽容,而华盛顿则不疾不徐地伸手做投降状,令对方不知所措,最终又配合台词,主动用肢体接触化解尴尬局面。这样的细节,远比影片最后所谓的水中角斗高潮更加引人入胜,也更能展现出演员的深厚功力与影片的整体水准。
最后我们来谈谈鲁妈这个本作最令人失望的角色。她作为《角斗士》第一部中的“前朝元老”,偏偏遭遇了最为暴力的改写。在前作中,鲁妈可以说是幕后关键人物般的存在,她是父亲口中“要是男子就好了”的皇女,充满政治智慧,是必须关爱、抚慰Commodus的皇姐,同时她隐藏对Maximus的爱意,并与同志丈夫过着名存实亡的婚姻。她独立、隐忍、自信,充满魅力;她关心国家大义,能领导并说服元老院推翻弟弟的统治,为罗马人民带来希望,同时也因儿子成为其软肋,最终不得不为自己的计谋付出代价。尽管她不是影片的主角,但她无疑是推动剧情的重要幕后推手。
而到了这一部呢?为了让步于双男主、双反派和亮眼的大boss老马,鲁妈的角色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削弱,所有戏份几乎被大幅删减,沦为了典型的“工具人”。她的存在仅仅是作为连接小鲁与Maximus血缘关系的“揭秘者”,而非过去那样有深度的政治人物。这种变化令人震惊。雷德利斯科特是两部《角斗士》的导演,他在第一部塑造的鲁妈有多成功多精彩,第二部就有多失败多扁平。更令人气愤的是,在充斥着男性荷尔蒙、血浆残肢满屏飞的影片中,这一独特的、珍贵的女性形象,在24年后实现了质的倒退。
在认真地分析了主要角色的失败后,我实在不想再花同样的篇幅来一一指出其他剧作上的巨大瑕疵了,比如水元素的草率运用,比如梦境的直白呈现,比如“Rebuild the dream together” 这一尴尬主题的表述。在这支视频的最后,我想探讨的是,为什么雷德利·斯科特,这位曾在二十多年前创作出“教科书级”《角斗士》的导演,在资金充裕、技术进步、剧情包容的今天,却交出了一部令人失望的续作?
我们或许可以归因于外部因素,比如剧本在各位编剧手上的反复重启、比如投资人对续作施加的期望与导演的冲突、比如男主角在Maximus和Lucius之间的拉扯……但从雷德利·斯科特的创作轨迹来看,我认为《角斗士2》成为第一部的“幽灵”,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结于他对历史再现的过度执着。
从时间线上看,雷德利·斯科特是在完成《拿破仑》制作后才执导《角斗士2》的。这两部影片,无论是对伟大历史人物的再现,还是对辉煌历史时期的复刻,都给人一种感觉:雷导更在意的是场面能否震撼,而非影片中的人物能否打动观众,剧情的衔接是否流畅,主题是否能够深入浅出,层层积累,在结尾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回味。换句话说,雷导似乎更关注自己心目中的历史是否得以重现,而非是否创作出另一部影史留名的影片。
《角斗士》的续作,他完全可以塑造一个全新的人物,但雷导却选择了让Lucius来传承第一部中的“罗马梦”和角斗士精神,因此他找到了一个历史上的天选时期——双子暴君时期作为背景。这在历史上确有其事,然而,他是否考虑过,为什么Maximus牺牲后的16年,罗马的统治竟然回到解放前?他是否想过,观众会疑惑鲁妈为何还能保持皇室地位,并且嫁给了卡将军?这些设定完全依赖观众自行接受。再例如刚才讲到的影片中的水元素使用,虽然外网考证称历史上确实有水上角斗的记载,雷导将其作为本作的亮点看似别具新意,但沐见汐认为,水上斗兽场的角斗,是影片中最为牵强且没有意义的一场对决。与第一部中猛虎搏斗的刺激感相比,鲨鱼的“守株待兔”远未激起观众的肾上腺素。主角的指挥能力也未得到充分展现,且与防卫犀牛时的角斗设定重复。船只的缓慢转向导致了节奏拖沓,远不如让角斗场地先布满崎岖沙地,再突然放水引入鲨鱼来得惊险。
雷导似乎陷入了自我为中心的怪圈,抱负非凡,却逐渐失去了承载这一抱负的能力,也在逐渐失去支持他的观众的耐心。
尽管如此,我们也必须承认,本作在全球首周末的票房刷新了雷德利·斯科特导演生涯的新纪录,豆瓣和烂番茄的评分仍保持在70分左右,说明依然有一部分观众钟情于这种“无脑爽片”。
但当我们从“教科书”前作的高度俯视这部作品,它就像罗马城中那座雄伟雕像脚下的流民,巨人将倾时,它注定也会在尘土中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