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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0开场,23:35落幕,275分钟的纪录片,是我坐在电影院里看完的最长一部电影,在这四个半小时的时间里,先是安静地观看,之后是调整坐姿,中间有过左顾右盼,也有过朦胧入睡,只不过各种姿势和表情在不亮灯的影厅里被隐藏了;期间,也从坐着的最左侧H排1座位置像前、向右、甚至向后投射出目光,看见有人因为迟到弯着腰找到自己的作为,有人则从座位上站起走向后门,还看见我的右侧坐着的是导演周浩,后面则是导演杨荔钠,或者,发现有人靠在座位上已经入睡,在电影没有结束之前,也有人最后提前退场。

右前方是绵延了275分钟的纪录片,影厅里是观影纪录片的各色人等,在这个被时间和空间封闭的世界里,有人迟到,有人瞌睡,有人退场,当然更多的人从头至尾完成了观影——屏幕之下仿佛是另一部纪录片,在幽暗、无声却动静有别中上映,每个观众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没有必然性,也没有统一性,这是不是也契合着怀斯曼《波士顿市政厅》里所表现的主题:宽容和多元?纪录片一开场,被怀斯曼记录的就是各种人声,市政厅推出的“311热线”中,电话这头是工作人员,电话那头是求助和咨询的市民,在这头和那头所构建的对话中,在不同人声的互动中,声音组成了一个多元的世界;而到了最后,怀斯曼再次记录那些从热线电话中传出来的声音,从开始到结束,热线电话构成了言说的方式,在对话中,在声音里,不仅仅是政府为市民提供服务的一种方式,而且也是以宽容和多元的方式建立沟通的渠道,而这正诠释了波士顿市长马丁·J·沃尔什的施政理念:“我们要有真正的对话。”

从对话开始到对话结束,怀斯曼绝不仅仅是用一种形式呼应主题,当用对话阐释市长的施政理念,对话又该如何发生?其实在“311热线”电话出现之前,怀斯曼却把镜头对准波士顿市政厅的那些建筑,在几乎是空镜头的静态展示中,波士顿的摩天大楼耸立着,低矮的平房和联排式的红砖公寓则体现着市民特色,当然最让人难忘的还是市政厅的建筑,1968年建成的波士顿市政厅由卡尔曼·米基奈和诺尔斯设计,它表现了最显明的“野兽派”风格,也正因为这个原因,2008年它被评为世界上最丑的建筑之一。而在怀斯曼的镜头里,从开场的空镜头展示,到后来不断插进来形成和动态叙事互为补充的静态景观,“野兽派”建筑和最丑的建筑构成了怀斯曼的一种隐喻:它在感官上缺乏亲和力,甚至让人产生某种畏惧感,这种夸张式的丑态制造了距离,就像电影海报上以仰视的视角所拍摄的市政厅,突兀在那里,仿佛一头正张开大嘴的大白鲨——是不是波士顿市政厅所代表的政府就是一种噬人的怪兽,它背后的权力就是一种野兽般的存在?

的确,建筑外观上的高大、威猛、怪异,是制造了视觉意义的一种疏离,而政府和市民之间的对话,也存在着某种隔阂:市民必须通过旋转门才能进入市政大厅,而里面还有安检门、红外线扫描仪,甚至直接站在办事大厅的柜台前,市民和工作人员也隔着一堵墙。系统仿佛是深邃的,仿佛是遥远的,但这或许是一种表象,正是从这个怪兽身上,从这道门开始,深邃、隔离的通道却成为对话的必然渠道,和311热线一样,成为政府和市民沟通的重要纽带,成为连接的重要桥梁:不管是线上还是线下,市民关于救助流浪动物、道路维护、甚至房东和房客的矛盾等琐碎问题都得到了落实,而交通贴罚单、食物银行中欢乐的火鸡接力赛、给宠物洗澡也在线下得到了解决。

对话已经展开,对话持续进行,“我们要有真正的对话”成为一种实践,那道向外开放的门是一个标志,而在更多问题上,波士顿市政厅作为政府机构,开始寻找各种对话的形式。一方面,怀斯曼的镜头对准市政厅的内部会议上,沃尔什在不同的会议中强调要为市民切实解决问题,他要求服务部门跟进市民反映的现实问题,并着手进行解决,他强调的是:“我们的工作是代表和支持波士顿人民。”另一方面他以更开放的方式建立和市民的对话机制,311热线电话是其中的举措之一,而各种讨论会更是针对各个层面的问题,无论复杂还是单一,无论棘手还是简易,对话无处不在。正是在这样一种民主建设中,每个人的权力都得到了尊重,同性恋情人在这里结为伴侣,独居老人家的鼠患在这里得到解决,男人的停车罚单在讨论后被取消,残疾人的方便同行被重点考虑,女性在这里通过专业协会得到了平权的机会,社区人员参与社区的建设讨论,有色人种协会则努力改善不同人种的生存困境……市长沃尔什走向大街,走进人群中,和他们进行交流,听取他们的意见,这完全可以看成是民主政府的最亮名片。

“更开放的对话,更多元的解决方式,更好的民主。”这是沃尔什在演讲中提到的理念,当市民遇到的各种问题,都通过对话得以解决,“更好的民主”就是在政府和市民之间建立一个通道。但是,为市民解决事无巨细的困难,这是政府本身担负的职责,当通过热线电话、边门通道、议事会议等形式建立对话的机制时,在凸显政府的民主时,是不是在另一个意义上反衬出政府的权力构建?或者说,这种处于政府本职的对话反而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单向言说?怀斯曼似乎也不想仅仅拍摄这样一种对话,他更深的意义挖掘则让多元性去除了阶级性,从而建立一种真正的平等和包容。一个重要的线索是:在政府层面上,沃尔什是市长,是政府权力的体现,但是从个体意义上说他却具有多元性:他是爱尔兰移民的后裔,出生于普通工人家庭,曾患过癌症,有重度酒瘾——这样一个形象自然无法和市长联系起来,但也正因为此,沃尔什才是具体的,真实的,个体的人,当把自己放置在普通民众的层面,所谓的政府权力就可以从这里抽离出去,剩下的或许就是人人参与、人人对话的“社会性合约”。

这种解读,其实在“怀斯曼的凝视”中就得到了阐释,作为怀斯曼的第45部纪录片,90岁高龄的他亲自担任导演、制片、剪辑,“零采访,零旁白,绝少配乐”的纯观察式拍摄手法,延续了其“直接电影”的风格,但是怀斯曼就像波士顿政府一样,并不是隐形人,而是无时无刻不在影像后面制造对话,当问及在这部“直接电影”中,现实语境之外是不是具有一种象征语境的时候,怀斯曼举例说到了老兵举行仪式那一幕中,现实语境当然是军事博物馆里的纪念活动,但是从这个现实出发,无论是舞台之上护旗的老兵,还是台下庄严肃穆的观众,无论是这座军事博物馆,还是墙上的绘画,都带入了一种象征语境中:这是美国独立宣言起草的地方,这里有经历了战争的人,“大家可以看到美国建立的历史”,而更深的含义则体现在政府这一维度中,美国宣布独立,是因为取得了独立战争的胜利,标志着一个国家的诞生;老兵经历了战争,恰恰证明是政府的缺失导致了战争——所以老兵纪念活动具有双重的象征意义:它既凸显了国家的重要作用,又隐喻了政府的职能缺失可能造成的困境。

而体现在“波士顿市政厅”里,怀斯曼说,当政府功能缺失的时候,他们就会着手去建立一种社会的合约,这种社会合约建立在社区公民和政府之间,实际上是一种政府功能的补充,“政府如何去履行他们的社会契约,因为如果没有社会契约,一切都会非常混乱,大家会互相争吵。”也许是翻译的问题,在“波士顿市政厅”里,政府功能并没有走到缺失的那一步,建立的社会合约也应该是政府功能社会化的一种表现,怀斯曼的意思或者就是要建立一种平等的、多元的、社会化的对话关系,就如市长沃尔什,从政府官员到个体意义,爱尔兰移民后裔、普通工人家庭、曾患过癌症、有重度酒瘾都成为身份的一种标签,也成为书写这一份“社会合约”的基础内容——从行政机构的运作到社会契约的书写,从政府职能的丰富到城市管理的神深化,不管是国家制度,还是政治体制,不管是城市职能,还是社会契约,它们都必须在平等对话的维度中才具有生命力,才能形成真正的民主。

在一次关于大麻零售店预案的讨论中,白人和亚裔组成的团队坐在台上,非裔的住户坐在台下,看上去台上和台下造成了一种人为的对立,在触及具体问题时有时甚至剑拔弩张,民众的质疑在于:“如何保证店面外不会因拥挤而造成暴力?”“为什么你的团队没有 ‘长得像我们’ 的人?”……看上去讨论毫无结果,但是在双方越来越深入的对话中,态度都是坦诚的,对于问题解决也达成了共识,而波士顿市政厅的工作人员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对话,但是提供了这一机会,所以这样一种看似纯民间的对话却并没有让政府成为隐形人,相反,它在搜集更多民意时掌握了主动权,为决策的形成创造了条件。也只有这种社会性契约的书写,政府才能切实“代表和支持波士顿人民”,才能“有真正的对话”,才能建设和实现“更好的民主”。

从外观丑陋且怪异的“大白鲨”,到311热线里直视的现实问题,从深邃、隔离的办事通道,到各部门举行的讨论和会议,从老兵纪念活动现场的战争隐喻,到市长强调自我的身份,在“直接电影”的镜头下,怀斯曼制造了双重叙事,波士顿不仅被观察、理解和移情,而且也成为社会合约的一个典型,正如海报上打出的那个片名一样,是“City Hall”而不是“Boston City Hall”——当淡化了城市标签,当取消了地名标注,这一建立了多元、宽容对话的“市政厅”就是所有美国市政厅未来的样本。


波士顿市政厅City Hall(2020)

又名:Boston City Hall

上映日期:2020-09-08(威尼斯电影节) / 2020-09-14(多伦多电影节)片长:275分钟

主演:未知

导演:弗雷德里克·怀斯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