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微博发现去年今日去影院看了《隐入尘烟》，也是疫情过后去影院的第一部电影，非常值得纪念，在豆瓣也贴一下当时的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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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很好看，我看的那场几乎坐满了（因为有防控要求都是一个隔着一个坐），但是排片量真的不咋地，希望有能力的、感兴趣的都可以去支持一下，应该不会让你失望。

看的过程我一直在感叹，这两位真的是演员吗？这真的不是一部纪录片吗？居然可以如此贴近大地，光看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干农活都觉得有意思。看之前我并不知道这是哪里的方言，看完才知道是甘肃，一片黄土飘扬的大西北。在这望不见尽头的黄土地上，导演把镜头拉近再拉近，放大再放大，直到镜头只装得下一对夫妻和一头驴的故事。

故事一开场便是马有铁的哥嫂和曹贵英的哥嫂在商量婚事，寥寥几言便定下了一桩婚约，没有酒席没有祝贺没有该有的婚嫁礼节，只有互相都尴尬别扭的结婚照和一张双喜贴画，便从此绑定了这两个被遗弃的人的一生。

马有铁有一头心爱的驴，在之后所有农作的场景里都有驴的出现。他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父母大哥二哥都已去世，半辈子都在被老三使唤。他就是我印象中那个勤劳真诚的农民形象，不贪不占，常把“一码归一码”放在嘴边，连借十个鸡蛋也想着还。在与贵英一起生活后，他做到了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他爱护体贴妻子，没有嫌弃贵英的病，在她失禁后总会拿出纸擦擦凳子然后把外套披到妻子的身上。虽然有时候他也会情绪失控，惹贵英生气后又会笨拙而执拗地说：“你坐车头，坐车头，不要生气了嘛。”

辛苦的劳作让这个男人拥有一身的腱子肉和黝黑苍老的脸庞，却并没有磨去他的温柔细腻，无论是关心妻子，还是心疼驴，你会不自觉被这个男人吸引。导演总会借他的口说出一些清醒的道理：“土地都没有嫌弃我们，我们还嫌弃土地。土不脏，哪个不是土地生、土地长的？”“每个麦子都有命数，最后都是被收割的命运。”可是好像越老实越善良的人就越会被人欺，被哥哥随意使唤、被抽血还想着村民们欠着的地租、被收麦子的大户使劲压价，辛苦劳作一年才3000多。当他以特困户的身份去看楼房时，别人采访问他现在有什么感想，他回答：“鸡、驴、猪该养在哪儿呢？”他又有什么错呢？生于农村是他的错吗？善良真诚是他的错吗？为什么温柔的人却永远得不到温柔的回馈呢？

比马有铁命更惨的是他的妻子曹贵英，手抖脚跛尿失禁，在嫁给马有铁之前一身的伤惨被人嫌弃，前半辈子住在哥嫂的后棚，以快点脱手的姿态被甩给了马有铁。她从未奢想过有一个自己的家，但她和马有铁真的共建起了他们的家。她会在寒夜为远行归来的丈夫照亮一盏灯，“开水换了一波，你还没来”；她会在丈夫被抽血时，卑微又心疼地喊：“你抽我的吧，你让他缓缓。”；她会用她一双颤抖的手努力帮丈夫干农活儿，在那个雨夜，他们护着被雨淋湿的泥砖，又哭又笑地在泥地里艰难前行……是如此可爱踏实的人啊！

他们真的在努力生活，两个不被看好的人相互扶持相互依偎，粗茶淡饭，平淡却沉稳地过起了日子。他们在用自己的双手和一头驴车播种、收割，一泥一瓦地亲自建造属于他们的房屋。他们用麦子互相在对方手背上印花，那样下辈子谁都不会走失掉了。他们用养鸡的纸盒制造出星光璀璨，那一刻，我觉得好浪漫，谁说朴实无华的农民无法拥有浪漫？他们躺在屋顶上睡觉，马有铁将两人的裤链子栓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他们答应要一起去城里浪浪，给贵英买电视机，给她找大夫看病。这是爱情，可我觉得爱情这个词配不上他们，爱情有激情会消散，可生活不会，他们把自己的根扎在沃厚的黄土里，在粗糙的生活中寻觅诗意，那土地就会给予他们力量。

可就在我以为事情都会慢慢变好时，一切戛然而止，贵英溺水而亡，死时手里还攥着给有铁带的两个馍馍。于是，几度迁徙都没扔的双喜贴画换成了贵英的黑白遗照，甚至照片还是从两人仅有的结婚照上截取下来的。于是，他烧纸钱的时候嘴里又多念叨了一个名字，他给贵英烧了一台她喜欢的大电视。于是，有铁变卖了所有粮食，在贵英的遗体上印了一朵麦子花，对着贵英用稻穗折的驴出神。于是，他放走了驴，解开了拴住驴的链子，驴不动，他大骂道：“贱骨头！一辈子被人使唤惯了，现在放你走却不走了！”他这声怒骂是在讲驴，还是在讲被困在穷苦边缘农村的贵英和他自己？

那一幕我记得很深，一方是土坡下勤恳了大半辈子被放走的驴，镜头一转，一方是土坡上勤恳了大半辈子拥有过也失去过的有铁，两人相视，然后慢慢背对着离去……导演好残忍，故事最后的一幕是拖拉机推掉了有铁和贵英亲手造的房屋，他们曾在这座破旧不堪的房子里畅想未来，导演展现了这座房屋的建成，又呈现了它的毁灭。燕子窝再也不会有了，燕子找不到来年的家，就像最后有铁的结局，一句轻飘飘的“新生活”隐入了扬起的尘烟中。当一切尘埃落定，他又会去向何方？

很庆幸在当下，我还能在电影院里看到如此原生的乡村题材的中国电影。它没有过多渲染农民的悲苦，没有站在高处俯瞰底层人民的苦痛，就连全剧最大的转折——贵英的意外去世也如其他场面一样，平静地淡淡地一笔而过，而后在各种细节里体会到悲伤。房屋坍塌混着黄土地浑厚的背景落下帷幕，我回到了现实，商场的喧嚣和周围的热闹立刻充斥我的耳膜。那两个小时里我重新找到了电影的魅力，跟着有铁和贵英走过春夏秋冬，沉溺于他们的相濡以沫和悲情温凉，他们是微不足道、朴实无声的灵魂。我在看他们，他们被记住。

我想我会更爱自己的生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