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金宝、许鞍华、谭家明、袁和平、杜琪峯、林岭东、徐克联合执导的电影《七人乐队》于今日公映。自上世纪五十年代直至未来,七位殿堂级导演各自抽签负责一个年代,执导一个与香港有关的故事。深焦在第一时间撰写了影评,并采访到了杜琪峯、洪金宝、许鞍华、袁和平四位导演。希望通过这篇文章,能让大家对《七人乐队》有更多体会。

美梦似路长,醒后要归去

作者:奔兔吉尔

一只奔跑的兔子。


纵观香港电影漫长历史,素来不乏多位创作者一人一段、不同风格的拼盘之作,倘若撇开若干导演成全大局通力合作的案例(如《豪门夜宴》、《树大招风》)不谈,余下的短片合集,要么是《香港奇案》系列、《怪谈协会》那样的故事集锦,要么是《1:99》那样旨在抗疫打气的激励之作,又或是《拍得不错》、《十年》那样给新导演展示才华的练手游戏,在主题选择上除了短平快的商业考量,往往偏向鼓舞和援助,鲜有真正向电影本体或载体致敬的工程问世,所以《七人乐队》的诞生,某程度上恰好是为香港电影史上的这页空缺添砖加瓦。

这一项目由导演杜琪峯发起,旨在致敬胶片的美好年代,电影原名《八部半》,拟邀八位名导(洪金宝、许鞍华、吴宇森、谭家明、袁和平、杜琪峯、林岭东、徐克)各自以抽签形式选择不同年代,拍摄八个独立短片,故事背景由上世纪五十年代一直延续至未来。不过,由于吴宇森导演身体抱恙,无奈退出项目,《八部半》也因此改名《七人乐队》。

《七人乐队》工作照

吴导演因故退出,使得最终成片独欠七十年代部分,不免有些突兀,或许不少观众深感疑惑,何以制作团队不另请高明,补足全貌?群众呼声最高的非王家卫莫属,后者独树一帜的影像风格,难道不足以代表香港电影吗?

这一观点看似在理,实际细想则不然,倘若我们仔细寻找这几位导演的共性便会知晓,王家卫导演其实并不适合这个阵容。

参与项目的八位导演共同点在于——他们的导演事业均是从七十年代起步。其中洪金宝和袁和平是从龙虎武师做起的“红裤子”,七十年代开始在动作片执导工作上开始掌握更大话语权,杜琪峯和林岭东则是从七十年代进入无线电视训练班,随后跟从师傅王天林开始编导工作,而徐克、谭家明、许鞍华也都是先在七十年代由电视起步,随后才投入香港电影新浪潮的洪流之中。当然,退出项目的吴宇森也不例外,他自七十年代进入邵氏替张彻担任副导演工作,也同样是在七十年代才获得独立执导电影的机会。

可以说,这几位导演均于七十年代开启导演生涯,随后至八十年代共同见证香港电影的高峰,而这次他们走到一起致敬胶片,正是因为他们都是胶片美好年代的见证者。但好似天意弄人,对他们最有意义的七十年代,偏偏成了最终空缺的那一段,是遗憾,又或许是冥冥中自有注定,既然承载了他们的青春,便也无谓多言吧!

《七人乐队》工作照

七位导演各出奇招,七个短片亦各具特色,有些导演无需表明身份,见其影像风格和细节处理便知是谁,而有些导演立意突破,精简以往拿手的武打例牌,文戏处理情感真挚,同样令人惊喜。分开来看,它们是七个全然不同的小品,但凑到一起,便成了一张审视今昔对比、思考前程何在的现实画卷。

《七人乐队》工作照

洪金宝的《练功》讲述五十年代京剧师傅于占元训练弟子们一事,光看故事本身,很容易令人想起罗启锐导演那部叙述同一事件的《七小福》,但这次洪在旧事重提的方式上别具匠心,整个短片几乎只专注于拍摄天台练功的单一活动,镜头直击学徒们接连展示各种武术动作,表面波澜不惊,甚至无甚戏味,实则剧作条理清晰,将师傅监督练功、弟子们狡猾偷懒、事情败露惨遭教训三个段落徐徐道来,期间一再加强戏剧冲突,用训练场面代替文戏叙述,直接促成故事圆满,与传统老师傅那无言的爱暗自吻合,大音希声。

洪金宝《练功》

结尾伴随着残酷惩罚的收场,一道伤疤换来一段苦下功夫的成长,镜头也从头破血流的少年转向已经年迈的洪金宝自己,完成电影时空中长达数十年的跨越,并由虚构向真实迈进。这段往事更偏向于导演的私人记忆,弥足珍贵的是昔日棍棒教诲下的旧日时光,虽然回忆有血有汗,但仍然值得细细回味。

许鞍华的《校长》讲述六十年代一位不苟言笑的校长春风化雨之往事,内里亦藏着一段暧昧且隐晦的爱。阿Ann导演很重视文学性的提炼,她在情感细节的把握上非常细腻,这部戏也不例外,且看戏中关于昙花一现的陈述,那些“松柏常青、菊花傲霜、红梅立雪”的铺垫,只为引出那没有枝叶却仍然在角落独自美丽的野草(马赛扮演的女教师)。吴镇宇的校长角色,由始至终都是以腼腆、含蓄的姿态出现,唯独在深夜一个人阅读龟兔赛跑的故事时才敢放声大笑,他为人师表的那份拘谨,同样流露出质朴年代的某种可贵。

许鞍华《校长》

谭家明的《别夜》精心描绘了八十年代一对青春情人因女方举家移民而被迫分离前的最后一夜。女主角余雁飞家中粉屋绿墙的装潢,无疑是重拾《爱杀》一片中色彩夺目的美术设计,而大胆且直接的情欲表现(接吻、性爱)与年轻演员间的化学反应,同样可见他另一套名作《烈火青春》中那种生猛无畏的青春气息,不得不令人赞叹他那精准的创作触觉,连导演技法都格外贴合年代。

谭家明《别夜》

当甄楚倩的《深夜港湾》响起,飞机在天台上空带走喧嚣,留下静谧深夜供爱侣缠绵,氛围营造可谓相当浪漫。但谭的野心绝非讲述一则稍显矫情的痴缠恋事那么简单,对于香港他同样有话要说,叶嘉琳对女友“你走了以后,很快就会不记得香港”的抱怨,以及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激进宣言,皆是对往日不再的沉痛缅怀,而恋人缠绵过后,镜头突然对准深夜街头,让电影在救护车长鸣声中戛然而止,更是耐人寻味,此时若联想到叶嘉琳那一场“共同死去”的梦,“你若离开,我也无法苟活”的悲情意味便油然而生。

袁和平的《回归》自标题便埋下陷阱,明明是以“1997”为故事背景,却绝口不提香港回归祖国这一标志性事件,反而花大量篇幅去描写少女与老翁的祖孙情深,到最后观众才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回归,是指大限过后,亲情依旧常在。戏中的爷爷愿意承认汉堡的美味,也同样甘心穿上夏威夷衫与家人打成一片,一家人虽然有矛盾,但是可以互相包容,八爷这次拍起文戏,丝毫不输他最拿手的功夫片,以家代国的设计,也相当精炼。

袁和平《回归》

杜琪峯的《遍地黄金》乍看是对《夺命金》的复刻,同样的时代机遇下埋藏着危险,三位主角因无心插柳而收获财富,但与之不同的却是荒诞过后颇具警世意味的点到即止,正似在命运分岔路口看清迷局的收尾。

杜sir在这个段落中用两首歌的旋律作背景,一首是《倩女幽魂》,另一首是《似是故人来》,两首歌的歌词恰好凑成一句箴言,起初三位主角觉得自己太过恐惧而心生悔恨,但最后面对突发横财,却未因此更改初心而选择放胆一搏,从而点出“美梦似路长”的结局,其实是“醒后要归去”。杜琪峯没有忘记借电影与时代对话,面对变化中的环境,变化中的社会,“我们是不是太过恐惧?”之诘问,的确发人深省。

杜琪峯《遍地黄金》

林岭东的《迷路》则抒发了他对于香港的真挚情感,当《文雀》中手持相机的任达华再次出现,已是沧海桑田。这一短片不仅具备强烈的保育意识,更有对于生命真谛的感悟(幸福的生活,本来就很简单)。龚慈恩口中刻意用普通话强调的“迷路”、内地人为香港人指路的黑色幽默,以及儿子用“微信”给老爸发去定位地址,皆表现出本土空间正在被蚕食的窘境,是以最终要回到它原本的模样——渔村,香港好似才不至于真的面目全非。

但在看待现代城市发展与传统文化消亡间的矛盾时,东San的态度却又相当豁达:“年轻人,将来是你们的世界,由你们做主”,他缅怀过去的同时也赞同进步:“对的,不发展又怎会有进步呢?”

林岭东《迷路》

徐克的《深度对话》假想出一个医患难分的未来社会,是七部短片中最具趣味性的游戏之作。在未来,医学进步到允许采用极度大胆的扮演与逼迫诊疗方式,可人们反而不再分得清谁是医生,谁是病人,老怪在把玩身份谜团的同时也不忘点明无处不在的目光,观看者同时也正在被观看,原来监视之外,更有无穷无尽的监视。

徐克《深度对话》

上述七部短片独立来看各自成篇,放在一起则恰如七位乐手合奏,同样呈现出意想不到的主题效果,以《别夜》为分水岭,反映出香港社会的悲情变迁。《练功》和《校长》均代表了传统年代的可贵初心,谈论师承和教化,关切寡言,爱慕无声,印记在身上,长情在心间,它们谈论香港,更多的是怀揣着一种对于朴实岁月、善良真情的追忆,而到了《别夜》所处的八十年代,随着《中英联合声明》的签订,引发港人移民热潮,面对生离死别,戏中角色的情感不仅不再内敛,反而变得奔放不羁,甚至面对僵局,不惜以死逼迫。

此后的几组短片调性也同样产生变质,香港一步步从老人守巢的移民狂城(《回归》)到危机四伏的淘金港岛(《遍地黄金》),再到因文化消亡而几乎面目全非的原始渔村(《迷路》),直至未来监视重重、人人疯癫的青山病院(《深度对话》),一再倒退,彻底成了时代发展的牺牲品。

即便悲观,但我们不得不承认,今日香港之辉煌,恰如那个美好的胶片年代,已经一去不返,但退回原点,导演们这份对于香港的眷注,同样因真切而不曾轻言放弃。与其纠结是否太过恐惧于城市迷局,或许现实的出路早已如歌词所述:美梦似路长,醒后要归去。

深焦 x 《七人乐队》采访

采访:电车

深焦DeepFocus编辑


杜琪峯

深焦:最初想做《七人乐队》这个项目是什么时候?出于怎样的契机?

杜琪峯:《七人乐队》一开始的想法确实是来自于我,主要有两个目的,第一是找七位经历过胶片时代的导演,一同向过去的胶片时代致敬。胶片时代现在像是结束了,但胶片见证了香港电影最好的时代,那个时代也给予了导演们发挥出想象和才华,对我们这些电影人来讲有很大的功劳,也绝对值得纪念它的存在。

第二点则是向新一代的青年导演表明,香港导演一直都是团结的,尽管过往在不同公司服务,至今大家都仍然是好朋友。立于电影工业发展而言,导演们的团结非常重要。每个导演负责一个年代,希望都是每个导演去做自己想做的,讲述那个年代发生的事,是段记忆。当我提出来时,大家都很赞成,每位导演都觉得这个是对香港电影非常有意义的一件事。很希望我们这些导演做的事情,对于年轻一代的导演有所激励和启发。

深焦:为什么选择了这几位导演?谁最难请?

杜琪峯:所有导演知道要拍摄这部电影,都很高兴,很开心,都乐意来做这个事。都很快就说要参与这部影片,我相信导演们都很愿意来做这件事。

深焦:如何分配主题?后来哪些导演做了交换?您最想拍哪个年代?

杜琪峯:整个主题都是大家一起讨论的,一开始就是想说致敬菲林,将此定为主题,拍摄和菲林相关的故事,再就是还使用菲林年代的故事。建议所有导演抽签的原因,是担心大家最喜欢的时代,会有重复。所以我觉得还是抽签的形式比较好,全部交给命运决定谁拍哪个年代。

我其实每个年代都很喜欢,不过我抽到我的年代后也很满意,因基本离现代不远,在拍摄上更为方便,故事创意和构思上也更为容易。就抽了一轮,大家拿到手上的年代时,也有商量说如果不满意抽签结果,私底下去交换,但后来没有,看来大家都对于自己抽到的年代很满意。我哪个时代都能拍,都可以。

《七人乐队》剧照

深焦:拍摄前有设定什么规则吗?

杜琪峯:对于各位导演限制的仅仅是预算和影片的时长,其他都没有,上面这两点也是大家讨论出来的。

深焦:为什么选择用菲林来拍摄?您觉得数码和菲林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杜琪峯:2010年我第一次用数码拍摄电影开始,我发现菲林基本就没有了,当时心里充满感慨,就想用某种方式来纪念菲林这个工具,因为很多经典影片和传奇性导演都受益于菲林,后来便萌发了用菲林拍电影的想法,向菲林时代致敬。菲林和数码都是拍摄电影的工具,没有什么不同。

深焦:对您来说,香港电影的“港味”是什么?

杜琪峯:“港味”这个应该是观众给香港电影的一种感觉。我从没想过香港电影的港味到底是什么。香港电影里面因在香港拍,肯定会出现香港的景、香港的故事、香港的人。

深焦:《遍地黄金》里对金钱的疯狂与无奈的伤感,是否也代表着您对香港的印象?现在的香港您觉得是“遍地黄金”的延续还是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遍地黄金》

杜琪峯:其实这个故事来自于我对于香港的感触,香港有其经济繁荣的一面,也有时候会有经济跌落的时候,在我的成长过程中经历的这种金融、经济方面的起伏超过三次以上。香港也是经济比较单一的城市,好多次比如地产、金融方面,经历经济衰退、不景气时会令人倾家荡产。每次的经济、金融风暴的影响,就好像很多人都被时代的命运给操控着。

有时候就会想,为什么我们这些人这么笨,就像股票,每次都是应该买的时候不买,不应该买的时候就买,人贪婪的时候我们要恐惧,人恐惧的时候我们要去贪婪,但多数人都做不到,还是不要贪婪,也不用恐惧,其实不是这个时代发生什么事,是人类发生什么事,因为人类永远摆脱不了贪婪和恐惧。香港地方小,人也不多,但有时候会有每个人争前恐后的去做一件事时,就会令这件事过热,然后又有每个人都不要,又烂掉。

“遍地黄金”是指的因金融市场的起来,高时候,肯定会有 “遍地黄金”,但又有谁能从中获利。本身故事讲的就是在经济、金融危机的时候,这些希望一下致富的小人物。

深焦:茶餐厅在您的其他电影里也经常出现,为什么选择这个场景作为主场景?

杜琪峯:茶餐厅除了解决吃饭之外,香港的菜餐厅也是一群人聚会的地方,香港人离不开茶餐厅的,故事里面茶餐厅部分仅仅是表现,那三个怀揣发达梦的年轻人,在菜餐厅里都不忘想要挣钱,用幽默的方式来表现这个点,所以才会在点餐时错把点餐号码当成了股票代码,也表现金融市场好的时候,买什么都会中。我偶尔还是会去吃茶餐厅,因茶餐厅是香港人的一部分,无法分割。

深焦:片中再现了影迷们所谓的“杜琪峰站位”(茶餐厅外的三人戏),您为什么偏爱这样的技巧?

“杜琪峰站位”

杜琪峯:其实来自于拍摄现场的灵感,并非刻意。我都是靠灵感来拍电影,无论最后的成品好与坏,有时候没有灵感的时候,我就是怎么发挥什么都没用。

大家都知道。我拍戏都是没有剧本的,都是有了创意和灵感,在现场的时候有灵感了,拍出来那个故事,我都是拍摄完成才有全剧本。这可能是我工作上面的一种习惯,可能也是我自己比较在工作时,需要不同的动力,或者有些刺激,这些刺激不是随时可以来,好可能到最后,不是我创作出那个电影,而是电影自己创作了它自己,有个生命在里面,而我是跟随那个生命来做出来的。

深焦:如何看待现在的香港电影生态?年轻的香港导演有看到好的苗子吗?

杜琪峯:大家都很明显看到,香港电影新的一代好像没看到有很大的成就,我觉得在传承上,创意工作是需要人,无论幕前幕后都是。如果大家留意会看到,现在香港的导演,比如我们这个《七人乐队》的导演都超过60岁以上,很明显新的一代导演,有很多年轻有才华的导演,都未必会被你们认识到,他们会需要时间去证明自己。之前“鲜浪潮”就扶植了很多年轻导演比如《沦落人》导演陈晓娟、《浊水漂流》导演李骏硕等等,其实有很多年轻导演涌现。

在演员方面,你能看到的,刘德华、梁朝伟、周润发啊,都过了60岁了。会不会看到香港没有了承接力呢?我觉得,很显而易见地告诉大家,是,是这样一个情况。但我又不会太悲观,因为我觉得不同的时代会产生不同的效应,它当下的短缺,未必代表永远是短的。最近大家都知道,香港有个很出名的组合叫mirror,突然间12个人都红了,我看到这个就非常高兴,因为新一代的艺人出现了。另外,都看到这十几年来出现了很多不同的新的导演。我认为,只要有平台给他们拍摄的话,他们的未来也会很光明。我不会觉得香港电影,或者香港电影工作者,在更大的平台范畴上会没有前景。

深焦:您导演的下一部电影长片会是什么?《捉妖天使》《万王之王》《黑社会3》?现在到什么阶段了?

杜琪峯:其实我想拍很多故事,但现阶段暂时还没有想到要拍什么,因暂时我还没有创意和想法。

洪金宝

深焦:《练功》故事里哪些部分和您的童年经历有关?

洪金宝:《练功》仅仅是我回忆当年我小的时候,和师傅学功夫时候,那一瞬间的故事。其实在和于师傅学艺的时候,有很多经历我都想拍出来,但时长有限制。所以,我只能将其中的一小段放在《练功》里面,只是抓住我们小时候,师傅是怎么教导我们,师傅是怎么罚我们的这一段,就是这种感觉。《练功》这段十多分钟,所以要想好将哪些放到这个电影里面。

深焦:学功夫是那个年代的主流吗?需要选拔还是每个人都可以学?

洪金宝:学功夫肯定不能算是那个年代的主流,当时的经济环境所造成。每个人都可以学,家里没有那么多钱的,就送孩子去学艺,希望能进入武行,成为武打明星。我们那时候的学校是不收学费的,还包吃包住。现在,哪里还有这样的学校存在。

深焦:为什么选择拍摄这段时光来代表香港50年代?

洪金宝:我们抽签,我抽到的是50年代,看到是50年代,我很高兴,也很喜欢抽到的结果,先想到的是50年代很接近我从小练功的事实,我也很高兴可以把我小时候在学校的事情做一次深深的回忆。我们小的时候一起练功,像我和袁和平导演,还有其他很多人,一起小的时候,一起练功,像这种事情你和别人讲,别人不一定了解。所以我希望拍的这段小时候的故事,也是给我们师兄弟这群老人家来带回忆,也希望观众能从《练功》中也看出一种情感。

《练功》

深焦:在指导小演员拍戏时,有哪些困难的地方?面对他们,有什么特殊的沟通技巧?

洪金宝:他们都是武校的,大陆的小朋友比较多。都有武功基础,但都没有演过电影,不懂表演的。沟通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困难,就是需要耐心,因都是小孩子,不能吓的只能哄了。会和他们讲下我要什么,他们要怎样怎样做,不能复杂,要一点点和他们讲,让他们明白,要表演给他们看。

深焦:为什么选择了洪天明作为主角?小时候是否也会让洪天明练功?

洪金宝:是天明他自己非常想演我师父于占元。这次天明演我师父,我觉得他演的于占元师父我很满意,当天明知道要演于占元师父,他很开心,他想了很久了,太想演于占元师父了。和我当年比较来说,我当时演于占元师父的师父太过年轻了,天明的年龄就差不多,感觉比我好。天明和我小时候相比,练得要少很多。

《练功》

深焦:现在在香港还有学功夫的小朋友吗?和你们那个时代相比有什么区别?功夫精神与香港电影精神有哪些共通的地方?

洪金宝:很少了,现在很少有小孩子去学功夫的。那个时代是因为经济落后,就送家里的孩子去学功夫,那时候可以和小孩子说,功夫练好了,将来去做武打明星。但现在的孩子,你叫他去学功夫,但将来做什么?小孩子练功要受苦受累,但将来做什么,现在香港武行基本算没落了。

现代年轻人,在学习过程中跟我们那时相比要舒服很多,如果用我们那个时候的教导方式,很多师傅、老师肯定都会被抓起来了。我觉得我们这种技术、或称艺术,好像也在慢慢没落,现在已没有我们时代的那种技术方式去训练学生,如果能够传承下去,真是好事,因为经过那个过程,才能造就我们今天的本事。

深焦:片中既有敬业的练功桥段,也有娱乐的偷懒桥段,很像很多人对香港电影的评价。您认为香港电影的特质是什么?

洪金宝: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因为香港电影有很多特质,这些特质都是香港本身的环境、文化,电影产业内的电影人赋予的。每部香港影片都有它独特的特质,每位电影导演也好,演员也好,其他的创作者也好,都赋予了香港电影独特的个人特质和气质。所以,如果要说就是整个香港电影行业造就了香港电影丰富、各色的特质。

深焦:《七小福》现在制作到什么阶段了?谈谈七小福在香港影坛的影响。

《七小福》海报

洪金宝:我好想拍《七小福2》,讲我师父带我们小帮小孩子去美国的故事。但一直没有拍,我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其实那时候我们这些来自于“七小福”的孩子,等于成长的时候,刚好赶上香港功夫电影、香港武行鼎盛时期,出来了袁和平、成龙了、云奎等等。都是从武行做起,到动作指导、到成了电影明星、到自己做导演,也成为了那时香港影坛的中坚力量。

许鞍华

深焦:您对六十年代香港的总体印象是什么?为什么选择了《校长》这个故事?

许鞍华:《校长》这段主要讲述了一个60年代的校长,在天台学校做校长,他的工作及生活方式,包含一个很幸福、温情的爱情故事,其实这段也是从60年代跳到了21世纪。我个人很喜欢60年代,也很熟悉。刚好拍摄的是十多分钟,除了是一个爱情故事,同时也想讲60年代淳朴的人情味,包括老师、学生之间的关系等。没有想过其他的故事,当时只是觉得这个校园间的故事是最能表达我想要讲的感觉。

深焦:影片虽然是以校长为主角拍摄,但点睛之笔却是昙花一现的王老师,剧本是如何构思的?

许鞍华:当时大家抽签,我一下就抽到了60年代,我特别高兴,因为我很喜欢60年代的,也没有想过和别的导演去交换。

60年代我刚好是12岁到19岁,所以印象特别深刻,所以我一直都很想拍60年代的戏,不过要拍年代戏非常不容易,尤其是60年代,那刚好有机会拍一小段,我就特别高兴。其实那个时候我在学校的事情印象都不深了,记得那时有位老师总是骂我,但她也是我对于英文文学的启蒙,她当时很新潮,比如教《莎士比亚》时,因为文字很闷,她会演出来,我们当时都很惊讶,也觉得老师教的很好,也让我理解其实文学艺术都是来自于生活。也有那种只想育人,不求回报的好老师

深焦:《校长》中饰演王老师的马赛气质与角色特别搭,如何找到她的?当时选择时出于哪些考虑?

《校长》

许鞍华:因故事设定是在60年代,那个年代的女性给我的感觉都是窈窕,都是瘦瘦小小的,但又带有一种女性的古典气质。不是很好找,有次我看杂志,刚好看到马赛的封面图片,就突然觉得她给我的感觉就是王老师,她穿上旗袍,就好像就是60年代的人从画面里面走出来了。我就觉得王老师这角色时非她莫属了。拍摄的时候也是,她在镜头里面,走在学生和课桌的中间,就令人觉得这就是60年代的情景,很真实。

深焦:吴镇宇是个百变的演员,眼神凶狠的蛊惑仔、面露温柔的文人都能演好,您喜欢哪一面的吴镇宇?他身上哪些特质最吸引您?

许鞍华:对于吴镇宇,因一直很欣赏他,看过他的很多电影,之前仅在我拍摄的短片《我的路》里面合作过一次,大家合作也很愉快。之后都没找到机会再次合作,但这次在《校长》里面,虽然校长是一个普通的人物,但对于演技要求很高,跨度也很大,从30多岁要演到70多岁,吴镇宇形象和那个是反的,非常有意思。因吴镇宇会给这个角色本色与活力。其实,他来到现场,大家一沟通他就上场演了,演的非常好。

《校长》

深焦:《校长》中王老师在街边吃糖水的一段戏当时是怎么构思拍摄的?如何塑造出怀旧感?

许鞍华:《校长》这部影片里面的景,美术道具他们都是花了功夫的,是专门去找的实景,而且我也经历过60年代,印象很深刻。在拍摄的时候,就会去想60年代那时,我走在街上看到了什么,那时周边都会有什么,影片中的那些其实都是我那时的记忆。那个时候有些学校也是会在天台上上课,不过不多。现在更没有了。

深焦:客串了徐克的《深度对话》,怎么看待他在短片中对你性别的调侃?性别对于一个导演来说重要吗?

许鞍华:徐导叫我去演的,我觉得很有趣。很多人总说女导演适合去拍哪些故事和题材,哪些故事题材女导演会拍的更好。但我不觉得,女导演也可以去拍功夫片,因为本身是女导演,那个功夫片与男导演拍摄出来的相比就本身会有女导演的特质在里面。

如果要说男女导演最大的分别就是体力上的,因为做导演要特别能熬,身体上女导演比男导演相比要吃亏。

深焦:最近的几部长片都是关于三四十年代的故事,为什么钟情于这个时间段?这个时间段的香港又有什么魅力?

许鞍华:每个时代的香港都有其特别的魅力。之前拍摄的基本电影其实都是来自于我爱看的书,我比较喜欢看《张爱玲》的小说,不过我也喜欢看金庸。没有说特别钟情于某个时间段,其实影片来自于创意和灵感,可能这个阶段,我觉得我有想法和灵感对于某个故事、某本小说,或者我听到、看到的事情,突然有想法去做,就会去做。

深焦:在您导演的作品中,您最喜欢/最能代表您本人的是哪一部?为什么?

许鞍华:每个作品我都很喜欢,其实作为导演很少会回顾前作的,因已经完成的作品,哪怕当下有遗憾,但也无法改变什么。起码自己当时在做的时候,已经尽全力去做到最好。每部作品都像自己的孩子,有父母不喜欢自己孩子的吗,而且每部作品也代表了我的每一个成长阶段。

深焦:如果拍当下这个年代的香港,您会选择什么故事?下一部电影长片会拍什么?到什么阶段了?

许鞍华:还没有想过你这个问题。因为,后续我计划开始休假一段时间,大概一年多吧。下部影片也都没有想要拍什么。

袁和平

深焦: 关于“回归”这样重要的时刻,为什么选择讲一个亲情的故事?

袁和平: 是抽到这个年代,才想到的故事。所以我就想到90年代确实有部分人会选择移民去海外,我就想拍摄一个关于家庭的故事。一家人要移民国外,因爷爷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会适合外国的生活,爷爷还是决定一个人留在香港,因家人的离开,一个孤单的爷爷的故事。家里边的孙女因不会马上离开,会陪着爷爷几天,就是这几天的相处,爷孙之间从当初的有矛盾有代沟,到两人之间的互相了解。

比如爷爷教孙女功夫,孙女教爷爷英文,其中也带出一种幽默感,到后面孙女也离开了,就剩爷爷一个孤独老人家,但家里人又回归,老人有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回归》的主题就是讲述家人间亲情的故事。

《回归》

深焦: 片中多次出现黄飞鸿的桥段,您觉得黄飞鸿电影为什么能被翻拍80多部?黄飞鸿故事的魅力在哪?

袁和平: 影片中出现黄飞鸿桥段的镜头,主要为了体现爷爷是练功人的身份,同时也表现他过去老的实物的依赖。黄飞鸿是个大家都知道的有情有义的英雄,所有很多人都会想要去拍他。

深焦: 怎么找到元华来拍摄这个短片?如何评价元华?

《回归》

袁和平: 其实我一开始定下爷爷这个角色时,想过很多人的。但我又想元华比较合适,因为他的年纪和他的演技都很不错,而且功夫他肯定会,他外形上扮演爷爷这个角色,他做那个造型,留的胡子。我觉得很像一个功夫宗师和很固执的爷爷。所以,我觉得他比较适合演这个角色,我就找他来演了。

其实,元华跟我合作很久了,之前我从学校出来时,他刚好才进学校,后来我做武术指导时,他就跟着我入行,跟着我拍了好几年戏,他也有做演员。我觉得他非常好,演技、动作都很好,都拍《功夫》的时候觉得他演技更上一层楼,演喜剧都演的很好,就觉得他真的非常适合爷爷这个角色。

深焦:如果有年轻人想入行担任动作指导这一职位,您会给出什么建议?

袁和平:我建议年轻人如果想做动作指导,一定要进学校那些,从基础来学习,因通过自己的学习,才能在过程中掌握到真本事,本事都是跟着自己的,将来如做动作指导、功夫明星,前期下的苦功都是将来成功的基础。

深焦:一部好的功夫片,你觉得需要掌握哪些要领?可以从镜头、音效、调度等展开聊聊功夫片发展的历史,从最早硬桥硬马的年代,到后来加入了喜剧元素,再到特效升级带来的改变。如果不考虑观众,您最想拍的是什么类型的功夫片?

袁和平:好的功夫影片,肯定各个方便都需要的,软硬件都需要。其实我自己一开始拍功夫影片,不太喜欢依靠于电脑特效的,喜欢一拳一脚的那种力量感和美感,后来拍了《黑客帝国》,其中一个很简单的招式,他们用电脑特效做出来,我看了觉得很新鲜,当时就在想如果把特效加在功夫片里面,比如那个圈落在人身上,人的反应和那个力量的力度感,从那种真实感来出发。

哪种类型的功夫片我都喜欢,没有什么最新拍什么之分。这次《回归》也是一次很有意思、很新的尝试,里面也有打功夫。

《黑客帝国》海报

深焦:港片、好莱坞、内地电影,作为动作指导在合作方式上有什么不同?对于演员的指导是否也有区别?

袁和平:我觉得每部功夫电影的戏都不一样,每个合作导演的要求也都不同,不管是港片也好、好莱坞影片也好、内地影片也好,都是要提前和导演、演员去沟通,确定导演真正要表现及表达的是什么,所以过程都是一样的。而且每个演员的角色性格也不一样,基本每个角色的动作设计都要合乎这个角色的性格特征,包括角色身份特征等,需要考虑的很多。

其实说白了还是要用心去做,你去看那个剧本,看每个人物性格,功夫的高低层次,自己要去想要去设计,怎么打法,时装片、功夫片、武侠片角色和功夫层次有何分别,肯定是要去做到好看,不一样的。

深焦:下一部电影长片会拍什么?到什么阶段了?

袁和平:有计划,但没办法说,签了保密协议的。


百老汇电影中心与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驻北京办事处携手呈献的“历久弥新·经典永存”主题,庆祝香港回归祖国二十五周年电影展将于7月29日至8月7日在北京百老汇电影中心、北京百老汇影城apm店两店进行展映,现已全面开票。影展排片及购票方式如下:

编辑:芝芝味桃桃

Everything comes full circ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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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人乐队七人樂隊(2020)

又名:八部半 / Eight & A Half / Septet: The Story Of Hong Kong

上映日期:2020-10-21(釜山电影节) / 2021-04-01(香港国际电影节)片长:113分钟

主演:洪天明 洪金宝 吴镇宇 马菀迎 余香凝 吴澋滔 元华 林恺铃 

导演:洪金宝 许鞍华 谭家明 袁和平 杜琪峰 林岭东 徐克 编剧:洪金宝 Sammo Hung Kam-Bo/欧健儿 Kin-Yee Au/吕筱华 Shiu-wa Lou/陆渺回/游乃海 Nai-Hoi Yau/杜琪峰 Johnnie To/林岭东 Ringo Lam/徐克 Hark Tsui/司徒慧焯 Roy Szeto

七人乐队的影评